第2章

鬼使神差地，我接過那杯奶茶，還是喝了一口。

「許瑤光。」

 

他笑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你就是那個系第一啊？久聞大名！」

 

他開始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下學期我們就要實習了，你想去哪？不過以你的績點應該很好找……」

 

我開車鎖的手猛地頓了一下。

 

去實習便意味著我再也不用紀家的經濟支持了，甚至也能逐步還清欠紀家的。

 

脫了這層身份後，我就可以不再呆在紀家了，也不用見到紀宥了。

 

江昭煒見我發愣的樣子，便在我眼前揮了揮手，「咋了？沒想好去哪家？紀氏集團算是這龍頭了，不然你去試試？」

 

我愣了一下，隨即脫口而出。

Advertisement

 

「不了。」

 

6

 

江昭煒送我回來。

 

他說我白天身體不舒服，還是要有一個人陪著比較好。

 

一路上，他的話特別多。

 

我沉默地聽著，到了大門口，他才合上了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那許同學……可以要個你的微信麼？」

 

我抬頭看著他，看著他的耳尖一點點紅透，看著他的眼睛在黑夜裡一閃一閃。

 

好像拿到我的微信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我有些恍惚。

 

那種被人重視的感覺，像是重重地撞擊了沉封已久的心門。

 

等回過神來時，嘴巴已經先意識一步報出了手機號碼。

 

我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

 

身後冷不丁地傳來紀宥的聲音。

 

「還沒看夠？」

 

「是不是還得追上去抱一下？」

 

我被嚇了一大跳。

 

轉身看到他時，大腦又飛速湧上今天白天發生的事。

 

紀宥的臉陰沉著，「他是誰？」

 

我隻低頭鎖著車，「一個同學。」

 

他聲音冷意沁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是有男朋友的人，卻和別的男同學走這麼近？」

 

可紀宥。

 

你有女朋友，還不是和姜藝珊越界了？

 

還是說，在他沒有和她徹底重修於好之前，還不能心安理得地棄掉我這個備用？

 

沒意思透了。

 

我鼓了好大勇氣，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濱海的煙花好看麼？你其實拍照挺上相的，特別是和姜藝珊合照那張。」

 

「你教她打高爾夫的時候，你們靠得那麼近，我想那個時候你吻她她不會拒絕。」

 

「還有，我一點也不喜歡那個發夾。」

 

我喉間一點一點幹啞了起來。

 

「紀宥，我們……就到這裡吧。」

 

我原以為他會在被我戳破謊言後，慌張地問我從哪裡知曉的這些，語無倫次地和我解釋。

 

我甚至想到了他和我說我和她之間沒什麼的時候，我要怎麼反駁。

 

可是沒有。

 

他的反應卻像是聽到了這世上最大的笑話似的，不屑地哼笑了起來。

 

「我們紀家養著你爸，養著你，你有什麼資格說分開？」

 

「沒有我，你什麼都不是。」

 

我愣了一下，原以為這麼多年了，他會對我有些感情。

 

可我到底高估了自己。

 

外露情緒便是泄露自己的底牌，果然沒什麼好下場。於是我苦笑了一聲，習慣性地隱藏起了自己的情緒。

 

「不好意思，是我逾矩了。」

 

7

 

我開始準備投簡歷的事情。

 

我想盡快獲得經濟來源，早點還清欠紀宥的一切。

 

自那天他扯下偽裝後，我們已經許久不說話了。

 

期末考試結束後，我如願拿了系第一，用獎學金給爸爸買了條圍巾。

 

我爸滄桑的臉上浮起樸實的笑，他一連戴了一周，就連紀宥爸爸都知道是我買的圍巾。

 

而紀宥隻是冷冷瞥了我一眼。

 

「我還以為是送多貴重的東西。」

 

我低下頭沒說話。

 

他根本不懂，人的心意豈是能用金錢衡量的？

 

反倒是我爸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訕訕地笑了，急忙補充說，「瑤光其實也……也給少爺你買了禮物。」

 

我皺著眉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爸。

 

一向不會撒謊的他此刻漲紅了臉，「對，她本來……本來過幾天要給你的。」

 

紀宥挑了挑眉，嘴角開始止不住地上揚。

 

「誰要她的東西啊？」

 

8

 

我爸給我留了幾百塊錢，讓我這幾天趕緊去買個東西送他。

 

「我們在紀家住了這麼些年了，也該有點表現回報人家了……」

 

「這些年要不是紀家培養，你哪會有現在的成績？爸爸已經很滿足了……」

 

我的內心酸澀極了，不情不願，但也點了點頭。

 

隔天我就挑了一個禮物，放到了紀宥的房門口。

 

等我回到屋裡精心準備面試時，紀宥破天荒地給我發了一條消息。

 

「你送的禮物是羊毛襪？」

 

雖隔著屏幕，我也已經可以想象到他嫌棄的表情。

 

但我已經沒有像以前那麼在意他的評價了，隻是抬抬手回了他。

 

「嗯，如果不合你心意，扔了也沒關系。」

 

回了消息後我就倒扣了手機，繼續幹我的事。

 

而等我準備到一半，卻突然聽到了敲門的聲音。

 

我開了門，紀宥竟然就站在我的門口。

 

他幹咳了一聲，臉上還是有點不自在。

 

「沒什麼，我就是看看你怎麼不回消息。」

 

我愣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手機，才發現他已經給我發了五六條消息了。

 

「抱歉沒看手機。」

 

他有些失落地「哦」了一聲，接著從身後拿出了一個小禮盒。

 

「上次我們吵架是……因為一個發夾。」

 

「所以這次我重又挑了個別的。」

 

我的腦子有幾秒的宕機。

 

他好像天真地把我們吵架的原因歸結於一枚發夾？

 

可明明我們之間的問題那麼多，他卻隻挑了個無足輕重的。

 

他像是我們已經和好似的，伸手拍了拍我的頭，「這段時間你都不聯系我，長能耐了你！」

 

他纡尊降貴地遞了臺階。

 

我應該和往常一樣順勢而下的。

 

可現在，我看著眼前的人，第一次覺得他配不上我的喜歡。

 

他連我為什麼生氣都不想知道，隻想著與我和好。

 

撿起備胎是這麼容易的事嗎？

 

我隻是不著聲色地避了避，換上一副乖巧的樣子，「你喜歡就好。」

 

許是他沒想到我會是這樣的反應，伸出的手停頓在半空，顯得尷尬又狼狽。

 

他朝我屋裡探了探頭，瞥見我電腦上的簡歷時，突然來了精神。

 

「你要找工作？」

 

9

 

我不想和他多說。

 

他卻自顧自地進了屋，「那我和我爸說一下，你就直接來紀氏吧？」

 

我隻是維持著臉上體面的微笑，「不用了，紀家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找工作，我想自己來。」

 

他卻像是不自在了起來，「沒什麼啊，跟我爸說一句的事情。姜藝珊也要來紀氏集團，到時候我們仨就……

 

他說著說著，逐漸啞了聲。

 

我站在他面前，靜靜地聽著他提起姜藝珊，就仿佛從前他總愛在我面前說起姜藝珊一樣。

 

他會和我說她的喜好，也會問我送哪個禮物她更喜歡，吵架的時候也會和我吐槽她。

 

我見過他為她哭過，也為她笑過。

 

那是我還是他朋友的時候。

 

可是，哪怕後面我和他在一起了，我也依舊維持著同樣的角色。

 

諷刺極了。

 

他的臉上有了一絲慌張的神色，急忙轉換了話題，「對了……小飛和他女朋友譚千語明天下午要來我家找我玩，到時候你要不要一起來玩？」

 

他拿出手機，給我看他的計劃安排，「C 座那邊剛開了一個情侶飛行館，我們幹脆和他們一起來個 doubledate，如何？」

 

我的心在聽到「情侶」兩字的時候，還是沒來由地輕顫了一下。

 

剛在一起的時候，我恨不得向全世界官宣。

 

可他卻懶得發一條朋友圈。

 

「煩，沒意思，很幼稚。」

 

明明他從前和姜藝珊在一起的時候，動態更新的頻次高得離譜。

 

我失落於不能得到他的認可。

 

可現在從他嘴裡聽到這句遲到的認可時，恍然如夢。

 

我下意識地說，「明天下午剛好有場面試哦，就不去了。」

 

然後我笑著把他推出了門外，「你們好好玩哦！好了，時間不早了，你早點洗洗睡吧。」

 

他卻杵在原地一動不動，想說些什麼，卻也隻是說了一句。

 

「我……我還是想你去。」

 

我假裝沒聽見，當著他的面關上了門，再倚在門後一點一點合上了假笑。

 

我打開了手機，一一讀過他回復的消息。

 

【誰說我不喜歡的？】

 

【我剛好缺一雙羊毛襪呢，你真會買。】

 

【我也給你帶了禮物，你一會兒看了肯定高興。】

 

……

 

【你去哪了？為什麼不回消息？】

 

我翻著消息。

 

他到底從沒有了解過我。

 

現在我想要的是離開。

 

而他還以為我會留下。

 

10

 

我把手機關了靜音後就走進面試場了。

 

回家的路上，我開了手機，第一個想起要分享的人卻是江昭煒。

 

我和他分享了面江氏制藥的時候面試官問的問題，也和他說了我的回答，忐忑地問他我是不是回答得不大好？

 

他也爽朗地笑著說，「好著呢，我要是面試官我就錄用你。」

 

他說，「許瑤光，你為什麼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你學習好，長得也……好看，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低認同感啊？」

 

許是我幻聽了，他在說到「好看」二字的時候，聲音莫名小聲了下去。

 

「我打賭，你還沒到家就會有好消息！」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你要輸定了！據我所知，面試一般不會這麼快就出結果！」

 

他在電話那頭低沉地笑了聲，「那賭看看。」

 

掛了電話後，我打開了微信。

 

紀宥的消息雪花般地湧了進來。

 

他給我拍了體驗館的照片，也給我拍了他給我點的咖啡。

 

【某人沒來，喝不上這麼好的咖啡嘍！】

 

我腦子嗡地一聲，心裡還是起了一圈漣漪。

 

印象中他永遠是指使我做這做那，語氣永遠是生硬隨意的。

 

而這麼俏皮地和我說話，還是第一次。

 

他給我發了好多消息。

 

【許瑤光，你不來真是太可惜了！剛飛上去的時候我們感覺特別刺激，下來的時候譚千語還吐了出來，哈哈哈，好搞笑……】

 

【這家供應的甜點也挺不錯的，慄子味的，我好像記得你也愛吃？】

 

【你面試完了沒有？其實你也不用去的，我都跟我爸說好了在紀氏給你留個位。】

 

……

 

【許瑤光，我下次再帶你來。】

 

看到這一句時，我再也忍不住破了防。

 

心底微微起了一陣痒，又夾雜著一絲快意。

 

就好像是針正好扎到痒的地方。

 

我一點不驚訝於他態度的突然轉變。

 

姜藝珊早就給我發了消息，說他們吵架了。

 

【我猜他一定會去找你，這段時間又要麻煩你了呢，不過你應該也巴不得這樣吧？】

 

【好好享受你擁有他的最後這段日子，因為——】

 

【我準備回到他身邊了。】

 

我不想去想，這是不是又是一次他們吵架後他來我這尋找安慰的舉動？

 

也不想去想，他給我發消息，隻是無聊使然，還是單純給分享欲找個出處？

 

我隻知道，時至今日，紀宥終於懂得了那種渴望與戀人分享體驗的感覺。

 

或許他從前有過。

 

隻是現在才對我有過。

 

我惡趣味地回了他句【好】，又迫不及待地把這件事拋諸腦後——

 

畢竟，他從前也是這麼敷衍我的。

 

我也隻是，還給他。

 

11

 

公交車還沒下車，我便收到了江氏制藥的錄用消息。

 

我激動極了，發給江昭煒的消息中也連帶了三個感嘆號。

 

他發了一個加油的表情，【我就說你一定行，我對你特別有信心！】

 

我紅了臉，【謝啦，我請你吃飯慶祝下？】

 

他也很快回了消息，「那就明晚吧！」

 

微風輕拂過我的頭發，空氣裡有了湿黏的草木味。

 

我剛想給江昭煒回個好，紀宥的消息就猝不及防地闖了進來。

 

「面試得怎樣了？」

 

我像是突然被燙到似的，火速把手機滅了屏。

 

其實我可以和他分享這個好消息的。

 

但一想到他還會繼續問我，幾號去實習，崗位是什麼，工作強度大不大這些，我便覺得煩。

 

懶得回了。

 

他給我拍了他們幾個集團內部聚會的照片，照片裡依稀可見小飛、張宇和姜藝珊的身影。

 

宴會廳裝飾富麗堂皇，璀璨的吊燈下，精心布置的桌面上擺放著精美的美味佳餚。

 

【下個月也有聚會，我再帶你來。】

 

這世界就是這樣。

 

貧富就像是泾渭分明的分界線，劃出兩個互不理解的圈子。

 

他不理解我為什麼為了幾百塊生活費發愁，我也見不得他可以隨隨便便就為了一個擺盤花掉幾萬塊。

 

我們注定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沒有回他。

 

也不知道該怎樣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