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沒有啤酒肚，我不是油膩男，我隻是、隻是……」

 

隻是什麼，他卻不繼續往下說了。

 

被我那聲「啤酒肚」打擊到，顏逐哭得更悽慘了。

 

隻是他哭得越狠，就瘋得越厲害。

 

那條長滿漆黑絨毛的桃心尾甩出殘影，啪啪啪地拍打在被褥上。

 

我忽然福至心靈。

 

「當時酒店裡那根黑毛，其實是你尾巴上的吧！」

 

「你是痴漢嗎，尾隨偷窺還半夜爬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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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顏逐倒是沒有再反駁什麼。

 

比起魅魔的身份，他對痴漢這個詞倒是適應良好。

 

「明明是姐姐教我要勇敢，我才追過去的。」

 

「你說的沒錯，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我現在真的……啊……好享受啊……」

 

我是這麼教的嗎？！

 

我怒氣衝衝地咬了他一口，剛好咬到了他下唇的傷口上。

 

顏逐吃痛卻不惱，反而盡心盡力地舔淨我唇上沾染的血水：

 

「姐姐別生氣，別生氣。」

 

「你一生氣我就害怕，」他用討饒的語氣說出了最欠打的話，「我一害怕……」

 

「就更餓了呢。」

 

22

 

餓急眼的魅魔是真的瘋。

 

即便身為以戰鬥力聞名的天使一族，我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體能出乎意料的好。

 

看他現在這副瘋狗樣子，想必之前虛弱慘淡的模樣，也全都是裝出來的。

 

「我沒有裝，姐姐為什麼不信我，我是真的不舒服。」

 

顏逐不滿地晃了兩下：「姐姐不疼我了嗎，我那麼不舒服，姐姐還說我裝病！」

 

他還來勁了？

 

「行，姐姐疼你，」我牙齒咬得嘎吱響，「那你把我放開，一直用一個姿勢你不累嗎？」

 

顏逐心疼地將手指伸進我嘴裡，撬開了我緊咬的牙關。

 

「姐姐當我傻嗎？我一放開你，你就要和那個天使跑了，我才不呢。」

 

他手沒擦就往我嘴裡伸？！

 

我怒吼：「顏逐！」

 

顏逐一哆嗦，又開始抽抽搭搭：

 

「對不起，我錯了……嗚，你又要生氣了嗎？」

 

對上他期待的視線，我一噎。

 

「我、沒、生、氣。」

 

我生的什麼氣，給他助燃的天然氣嗎？

 

「……你幹什麼，我說我沒生氣？！」

 

顏逐委屈撇嘴：「你不生我的氣，是不是因為一點都不在意我了？」

 

「我難過，姐姐。」

 

你難過就不讓我好過是吧。

 

「你裝什麼委屈，」我沒好氣道，「我要是真不在意你，你現在還能活蹦亂跳地擱這兒發瘋？」

 

當時烏列爾說我側頸有標記時，曾暗中拽住我的手，往我手裡塞了顆珠子。

 

裡面封存著我部分神力。

 

我不清楚這珠子是米迦勒大人的意思，還是烏列爾給我走的後門。

 

但在顏逐弄暈我的前一刻，我已經捏碎了珠子。

 

「你真當我弄不斷你這破鏈子？」

 

要不是怕他受傷，我至於僵著手腳一動也不敢動，任由這小瘋子興風作浪嗎？

 

顏逐哭來鬧去，想聽的無非是一句「在意」。

 

我以為他聽到後就能心滿意足，冷靜下來和我好好談一談。

 

結果他又開始水漫金山。

 

「你為什麼這麼好，你對誰都這麼好嗎？」

 

「都怪你對我這麼好，我才越來越貪心的，」他無理取鬧地發著瘋，「明明我最初隻是想幫你實現心願，想幫你盡快完成任務的……」

 

「哈？」我眯眼，「怪我？」

 

他有膽子再說一遍？

 

顏逐沒膽子。

 

顏逐覷了我一眼，耷拉著眉眼認錯：

 

「怪我，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姐姐。」

 

「既然知道是你的錯，」我深吸一口氣，朝著他左耳大喊，「那就老老實實把事情給我交代清楚！」

 

23

 

時間倒退回三百多年前。

 

那時候的我神力在身，為了掙錢什麼地方都敢去，什麼活都敢接。

 

我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僱佣兵，那段時間我處決過很多壞人，也救下了很多弱小無辜之人。

 

我見過各式各樣的人，也見過多種多樣的苦難。

 

即便那場幼年魅魔倒賣案，是阿斯蒙蒂斯委託我去解決的，也沒能在我記憶裡留下多深刻的印象。

 

世間苦難數不勝數，天使活得太久，若要銘記世間所有苦難，便會被苦難壓垮。

 

所以我們隻能將苦難視作灰塵，定期將其從記憶中擔落。

 

可這些灰塵在當事人心頭，卻是要背負一生的大山。

 

「我知道姐姐不會記得我，」顏逐垂眸摩挲著我的側臉，「我那時候無能且醜陋，我不配讓你記住，也不想你記住那樣的我。」

 

那年，二十八隻幼年魅魔被人從地域竊走，意圖售賣到人間賺取利潤。

 

畢竟是被輕視，被其他種族視作淫獸的魅魔，除了領主阿斯蒙蒂斯，其他人根本不會為這種小事費心。

 

「其實無論被販賣到人間當娈寵，還是留在地獄當淫獸，對我們而言又有什麼區別呢？生而為魅魔，那本就該是我們的命……我本來就要認命了。」

 

「可你一劍劈開了關著我的籠子，讓光芒第一次照進我的人生。」

 

「你把我抱回地獄，把我送到阿斯蒙蒂斯大人身邊，讓我從此過上了另一種生活。」

 

塵封已久的記憶重新鮮活起來。

 

記憶中，似乎的確有一隻髒兮兮的小魅魔，用那雙清澈又委屈的大眼睛看著我。

 

當時我為什麼多管闲事，不但親自抱著他回地獄，還把他託付給阿斯蒙蒂斯來著？

 

……好像是因為他當時太瘦小了，瘦得那張小臉隻剩下一雙大眼睛。

 

其他小魅魔還有走路的力氣，隻有那孩子看起來隨時都要咽氣。

 

所以明知不該妄自插手他人命運，我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我抱起他，如同扶住暴雨中將折的花。

 

不是因為他是顏逐，不是因為他是魅魔，更不是因為他有多特殊。

 

隻是因為我是個天使。

 

「我知道我對姐姐來說不是特殊的。姐姐救過那麼多的人，給予過無數人希望，是為世人帶去光明與救贖的天使，我不過是萬千人中最普通的一個。」

 

「阿斯蒙德斯大人也警告過我，我於你不過是過眼雲煙，是可以輕飄飄擔去的肩上塵埃，他讓我別痴心妄想。」

 

「可我的人生裡，隻見過那一束光啊。我忍不住去想你，忍不住去關注你，忍不住去信仰你、追隨你……我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愛你。」

 

顏逐跪在我旁邊嚎啕大哭。

 

我無數次見過他的眼淚。

 

裝柔弱時的淚水，賣慘時的淚水，用來轉移話題的淚水，用來遮掩謊言的淚水。

 

眼淚是他的面具，是他的武器。

 

他會哭，也擅長哭，知道怎麼利用眼淚博取想要的東西，也知道自己該如何落淚才最漂亮。

 

但此刻，他哭得真心實意，哭得完全拋下了包袱。

 

哭得像個燒開的水壺。

 

「我恨世上有那麼多可以分散你注意力的人和事；我恨我不是那個能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四眼白斬雞；我恨天堂和地獄離得那麼遠，遠到我這輩子都無法進入天堂。」

 

「我恨自己無論爬得多高，無論擁有多大的權柄，也依舊是個見不得光的骯髒魅魔。哪怕我解釋無數遍，我沒有走魅魔的老路，可隻要提起我的種族，所有人都會露出心照不宣的輕視表情。」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偏偏要是一隻魅魔，偏偏是一個隻要名字挨上你，都會玷汙你的魅魔！」

 

「我希望你好啊，姐姐，我希望你一輩子光輝璀璨，永遠不落塵埃。可我怎麼甘心承認，被我這種東西喜歡上，就是你一生最大的汙點。」

 

這就是他S活不肯承認自己是魅魔的原因。

 

不是為了什麼面子，也不止是害怕我嫌棄他。

 

「我怎麼敢讓其他人知道……」

 

他卑微地佝偻下腰身，額頭磕在了我手心。

 

「是一隻魅魔在喜歡著你。」

 

24

 

顏逐哭了好久。

 

哭累了就蜷縮在我腳邊，像隻知錯但嘴硬的小狗。

 

我暗自松了口氣。

 

他不累我都累了，就算魅魔族以……咳咳為食，也沒有他這種暴飲暴食的吃法吧。

 

跟吃斷頭飯似的。

 

我聽著顏逐至今未停的抽噎聲，望著天花板嘆氣：

 

「心裡憋了這麼多事，你不難受嗎，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顏逐不語，隻一味嚶嚶嚶。

 

「顏逐，」我輕輕踢了踢他的大腿，「你是不是太過美化我了？」

 

他因魅魔身份而產生的自卑，已經在百年間扎根入骨髓，不是我三言兩語就能拔除的。

 

但我希望他能知道：「我雖然是天使，但這世間千萬種族，歸根到底全是一樣的。」

 

人有私欲，惡魔有私欲。

 

天使也會有。

 

「七美德那都是幾千年前的事啦，天使也不全是偉光正，就像惡魔也不全是邪惡的壞人。」

 

「你知道我有多貪財的，如果不是瑪門比我能打，沒準現在貪婪之都坐鎮的人都得是我。難道那樣你就會討厭我，覺得我不配被你喜歡？」

 

顏逐倉皇爬過來：「沒有，不會的，姐姐怎樣都是最好的。」

 

「我要真那麼好，我能被米迦勒大人踹下來受罰？」

 

顏逐無腦護我：「那是他們不講理，姐姐明明什麼都沒做錯！不就是憑著智慧賺了點錢，他們至於那麼斤斤計較嗎？」

 

給我聽得一愣一愣的。

 

誰說他膽小的，他可太大膽了，連那位大人的壞話都敢說。

 

他是不是不知道他上司的頂頭上司和米迦勒大人……咳咳咳咳咳。

 

在他說出更離譜的話之前，我趕緊轉回話題：

 

「總之！我的意思是，我沒你想得那麼好，更不是什麼至善至美的無塵艙天使。」

 

「在烏列爾那家伙眼裡，我甚至罄竹難書。對他來說，恐怕這世上任何一隻魅魔，都比我要可親可愛。」

 

顏逐嘟嘟囔囔：「才不是呢，姐姐什麼都不懂。」

 

我：「？」

 

怎麼回事，剛才不還說我怎麼都是最好的嗎？

 

變如臉啊小魅魔。

 

「行，我什麼都不懂，」我晃了晃手腳上的鏈子，「什麼都懂的顏逐大人，您能大發慈悲給我解開了嗎？」

 

顏逐態度軟化了一些，但還是有些猶豫。

 

他看了看魂鏈，又看了看表情平靜的我，似是在權衡著什麼。

 

「姐姐真的不生氣，不會一松綁就去找那個烏列爾嗎？」

 

「其實比起我這個撒謊成性、自私陰暗的骯髒魅魔，姐姐肯定更喜歡身為同族的烏列爾吧……」

 

私道普，私道普。

 

「我和他當了幾百年損友，要是有什麼不早就在一起了，還能有你耍陰招的機會？」

 

烏列爾是最傳統的那種天使，他連理想型都是那種金發碧眼、至純至善的聖潔天使。

 

我這種三天兩頭坑他的損色完全不搭邊啦。

 

「要硬說的話，你裝出來的小白花樣子，才是他的理想型。」

 

顏逐差點當場吐出來。

 

我：「……」

 

也不知道他倆對彼此這深厚的敵意究竟從何而來。

 

不過提起小白花。

 

「同為天使，其實姐姐也喜歡那種類型吧，」顏逐微微調整好表情弧度，眨眼間變回了那副小白花模樣，「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真實的我就是這個性格，我……」

 

我再次晃手：「诶诶诶，真實的小白花，能把鏈子解開再裝樣子嗎？」

 

顏逐：「……哦。」

 

就無語。

 

魂鏈一條條收回他體內，見他眼神落寞，我還是多說了一句。

 

「我沒有什麼喜歡的類型，我以前隻喜歡過錢。」

 

「……後來喜歡上了一個好幾副面孔的小騙子。」

 

從第一眼見到就很喜歡。

 

25

 

莫名其妙的監禁 play 終於結束。

 

顏逐故作乖巧地趴在我旁邊，紅著臉小聲問我：

 

「姐姐喜歡的小騙子是我嗎？」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