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主要的就是要想練好這支舞。
必然是不易的。
於是,我在白日 不停地練習,隆冬的天氣,我卻大汗淋漓。
夜晚,經常對著紅腫青紫的腳踝淚眼盈盈。
錦兒心疼地給我敷藥:「小姐,我們跳了好不好?」
莫名地,我眼裡出現了那日素依跳舞的場景。
我搖了搖頭:「不能讓他失望呀。」
終於,我能完整地跳出踏春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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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著腳踝傳來的鑽心痛感,期待地盯著師傅。
她抹了把淚,好似比我還興奮。
「好,跳得真好。」
就在這時,沈徽派人送到皇都的書信到了。
上面寫著事務焦灼,需一個月後才能回來。
問我能不能推遲成婚的日子。
我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派出去的暗衛明明說了,沈徽會在五日後帶人上船。
所以,他要帶的人是誰?
我決定,親自下一趟江南。
7
到了江南,暗衛親自來接。他看到我欲言又止。
我心裡已經有了一種設想,現在倒也平靜。
「說吧。」
「將軍這幾日都在忙著籌備花船的事情,我確實認為是您。但昨日,他身邊出現了一個姑娘,是……」
他躊躇著不敢往下說。
我接過了話頭:「是素依?」
他默認了。
今日便是他定下的上船的日子。
我徑直過去了。
岸邊早已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聽說是個將軍,才這麼大手筆。」
「那小娘子好幸福啊。」
我在眾人的議論聲中,親眼看到了沈徽牽著好久不見的素依上了花船。
他仿佛真的是一個氣宇軒昂的新郎官。
還抽空朝著周圍的百姓拱了供手。 二人立在雖大
而素依則是羞澀一笑,扯了扯他的衣袖,含羞低頭。
二人立在那艘最大的花船頭。
一個奏樂,一個起舞。
周圍的人都被素依的舞技折服。
我透過滿城喧囂凝視著湖上的熱鬧。
什麼也沒說。
忽然,一個抬頭的瞬間,沈徽的眼神對上了我的。
我很平靜,甚至向他揮了揮手
他眼神驟然一緊,手上不自覺用力。
「崩」的一聲刺響,琴炫斷了。
素依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去查看他流血的手指。
我轉頭離去,他拼命追了過來。
「景禾,你聽我解釋。」
「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
還解釋什麼呢。
難為他了,顧及我,還要親自下一趟江南。
這陣勢,在皇都怕是能張羅得更大。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後退幾步,不作聲。
「素依她又想起了逝去的親人,我隻是想她能夠歡喜一點……」
「我們這樣不能代表任何,我隻會同你成婚。」
我無聲地笑了:「沈徽,你真的覺得你的承諾於我來說是天大的恩賜嗎?」
「成婚?你的成婚值幾兩銀子?」
「皇都一個?江南一個?你沈小將軍坐享齊人之福是嗎?」
我從未說過這麼尖銳的話,沈徽不愛聽。
「禾兒,我說過,我不喜歡你說這麼難聽的話。」
大概是在沈徽面前柔順慣了,讓他忘了,我本就是皇都最尊貴耀眼的世家小姐。
我剛想反唇相譏。
人群突然發出一陣騷亂。
「呀,那姑娘落水了。」
「快救人!救人啊!」
人群開始有人亂竄,我避閃不及,被撞到了地上。
沈徽卻猛然回頭,看到立在船頭的素依不見了。
他向我伸出的手遲疑了一瞬,便縮了回去:
「素依她不會水,你就在這裡莫動,我待會兒就來尋你。」
說完,便不管不顧地轉身離開。
不知道誰踩到了我的腳踝。
我疼出了眼淚。
等到被衝散的暗衛找到我時,我已經疼得幾乎暈了過去。
師傅說錯了,愛不能抵萬難。
愛讓人難上加難。
7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回到皇都的。
回去當晚,我便起了高熱。
腳踝的傷口反反復復化膿,總是不見好。
迷迷糊糊聽到大夫嘆息:「這炎症要是再不消下去,小姐這腿,怕是保不住了……」
爹爹震怒,趕走了大夫,又請來了新的。
可換來的也隻是嘆息。
接著,我就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夢中,我遇到了七歲那年的沈徽。
我跳舞,他再撫琴。
兩位母親笑著打趣我們,要結親家。
小小的我羞紅了臉,沈徽也有不好意思,卻還是包裹住了我小小的手。
我又回到了被山匪綁架的那一年。
我不能接受自己腿形同廢人的事實。
痛苦萬分。
沈徽攬住我,面上的痛苦不遜色於我。
他說,怪他自以為是。
怪他沒有保護好我。
說他一定會把我當做世間最珍貴的人去呵護。
我信了。
會跳舞的景禾S在了那年。
不會跳舞的景禾S在了江南。
謝天謝地,我還是醒了。
我成了一個全新的景禾。
在父親的耳提面命下,我足足在床上躺了一月有餘才下床。
「放心,解婚書我已經親自送到將軍府去了,你不要操心那些事情,好好休養。」
我便真的當無事發生過,在府中靜養著。
能吃能睡,看得錦兒目瞪口呆:
「小姐,您真的沒事?」
一碗濃粥下肚,鮮的我心滿意足:「我能有什麼事兒?」
最痛的那幾日,都隨著巨大的身體上的苦楚過去了。
好久不見的沈徽還是來了。
趁著父親不在府裡的時候。
我攔住了阻攔的家丁,讓他進來。
他紅了眼眶,跌跌撞撞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跪天跪地跪父母,沈徽,別讓我看不起你。」
我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神色平靜。
他痛苦萬分地搖頭:「禾兒對不起,我不該因為其他的女子,耽誤了我們的大婚。」
「你信我,我真的隻是為了安慰她,從始至終,我要娶的隻有你一個人。」
品味著他最近車轱轆反復的話,我有些生厭。
「所以,你覺得我們的問題隻是因為她耽誤了事兒是嗎?」
他眼裡閃爍著迷茫。
還能因為什麼呢?「沈徽,你覺得你做得沒問題嗎?」
「這件事情本身,你覺得沒問題嗎?」
他繼續迷茫搖頭。
我嘆了口氣,突然覺得浪費口舌。
喚來家丁,把他打了出去
若他沒動情,又怎麼會陪她荒唐。
男人,慣會裝傻。
過了幾日清靜日子,最先坐不住的,是素依。
8
素依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仍然是那副高傲的樣子。
「那日落水後,將軍不放心我一個人在江南,便又把我帶回來了。」
我吞下最後一口蓮子羹,終於肯抬頭看她:
「哦,所以呢?」
她自顧自地坐下:
「我贏了,將軍寧願推遲跟你成婚的日子都要滿足我的心願,不忍我在黑夜暗自垂淚。」
「倘若我生在皇都,未必不如你。」
「父兄拿命給我換來的機緣,我必當珍惜。」
我點了點頭:「如你所願,那你還來找我幹什麼?」
炫耀?當然不是。
沈徽日日守在我的必經之路上,又不敢現身讓我瞧見。
她自是不甘的。
「你不守著你的將軍,來找我做什麼?」
她高傲的表情終於被擊潰。
「你們都退婚了,為何還要日日纏著他不放?」
我平靜地盯著她:「我已經把話同他說得很清楚了,至於他自己做什麼,我管不了。」
「當初他欺我,去江南找你,我同樣管不了,不是嗎?」
素依被我的話噎住,憤憤而去。
我喚來錦兒,又要了一碗蓮子羹。
——
轉眼到了新年,母親去得早,往日都是我跟父親二人守歲。
今日他格外高興,多喝了幾杯。
喝到最後,紅了眼眶。
「原本以為你今年會有一個好的歸宿,卻差點把命都丟了。」
「還好你沒事,不然為父以後如何去見你娘親。」
我笑嘻嘻地又給他添了一盞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歲歲年年。」
父親睡去,我獨自在庭院裡看著滿城的煙火。
屋檐上露出了鬼鬼祟祟的一角。
不知道多久之前,沈徽剛學會輕功,便會這樣來找我。
我在底下提心吊膽:「你別摔了!」
今年的青梅酒好像格外的醉人。
「下來吧。」
我無奈地朝著房檐喊了一聲。
那黑影愣住了,猶疑了半天,輕輕落到了院子了。
我就坐在石凳上,平靜地看著他。
沈徽嘆了口氣,把那架箏遞給了我。
「我的手藝終究還是差了點,我特意去尋了老師傅,修復了個七八成,你原不原諒我都好,這是我對你的交代。」
一個花樣,玩兩次。
好沒意思。
我仔細端詳了一番,眼神落到了被重新接起的琴弦上。
連顏色都不一樣。
是啊,父親的汗血寶馬乃是聖上親賜。世間唯有一匹。
除了我,誰還能給他。
不知哪裡來的力氣。
我把那箏舉過頭頂,摔到地上變得四分五裂。
「看吧,碎了的東西就是碎了。」
沈徽的臉在一瞬間變得灰敗。
他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
我主動走了上去:「去護城河那邊看河燈嗎?」
9
除夕的夜,街上的人有很多。
一路上,沈徽小心翼翼地護著我。
跟那晚在人流中棄我於不顧的模樣判若兩人。
許是環境讓他輕松了下來。
在我放出一盞河燈之後,他問我寫了什麼心願。
我想了想,選擇實話實說:
「希望這次是我們最後一次相逢。」
他的笑容僵住了,甚至有些惱怒。
「景禾,為什麼要對我這麼狠心?」
「我想明白你說的事情了,你不就是覺得我對素依動了情。」
「可我真的沒有,就算有,那又怎麼了?如今男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
說到這裡,他已經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了。
我冷眼看著他:
「我父親,從未有過小妾,母親走的那年我才十二歲,他終身未再續弦。」
「你的父親,在你母親過世後,憂思成疾,不過三日便一同逝去。」
「就連當今聖上,也為了皇後姑母虛設六宮。」
「卑劣之人,犯不著拉著全天下的男子給你當墊背的。」
我毫不猶豫地直視著他愈發心虛的目光:
「更何況,一生一世一雙人,從來都是你對我的承諾。」
自從傷了腿,父親夜晚便再也不準我上街。
我好多年沒放過河燈了。
今日我同他完成了最後一個心願,也徹底看清了我愛了小半生的少年。
沈徽,早就不是我記憶中的模樣了。
他最終還是追了上來。
他的眼神裡沒有迷茫,也沒有了不管不顧的狠厲。
跟小時候惹我生氣可憐地求我原諒一樣,眼裡都是示弱。
「景禾,最後一次機會都不給我嗎?」
迎面來的清風吹散了最後一絲酒意,我徹底醒了過來。
「素依她有孩子了,我不能不管她。」
我的腳步沒有停留。
她的父兄救了他,所以他不能不管她。
她傷心難過了,所以他不能不管她。
她在江南一個人苦悶,所以他不能不管她。
現在,她懷孕了。
那就更不能不管了。
沈徽自以為是的英雄主義真的爛透了。
10
他成婚那日,很簡陋。
據說一頂顏色不那麼鮮豔的轎子,就把素依抬進了門。
三書六聘、十裡紅妝、要什麼沒什麼。
父親聽到這個消息,給府裡的工人多發了一個月的月銀。
美其名曰慶賀慶賀。
「那難纏的狗皮膏藥終於可以不再纏著你了。」
我笑著應了下來。
——再次聽到他們的消息,是尚書府獨女,我的手帕交提起的。
她欲言又止地看著我,我就知道她想說沈徽的事情了。
我好笑地搖了搖頭:「你說。」
這丫頭素來心直口快,真讓她憋著,怕是能憋出個好歹來。
「你知道嗎,現在將軍府的日子那是雞飛狗跳的!」
「近幾日聖上不是下了聖旨,讓沈徽帶兵去邊境嘛?」
「他那娘子跟瘋了似的,攔著不讓去,說什麼父兄都在戰亂中走的, 不肯讓夫君去冒險。」
我瞪大了眼睛, 不理解:
「這可是聖旨啊,沈徽敢違抗?」
「誰說不是呢!可那女子就是不依, 大著肚子要跑到宮裡去親自找聖上。」
「她當初的種種誰不知道啊?聖上多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還能見她?」
我了然地點頭。
「她居然瘋到去闖玄武門, 差點兒沒被當差的直接刺S。」
這素依,膽子確實是大……
「那沈徽把人帶了回去,可出徵的時候,她居然當街攔馬。」
「這孩子徹底就沒了。」
「消息傳到聖上耳朵裡,聖上震怒。褫奪了將軍府的稱號, 還沒收了府邸。」
我喝了口茶,對聖上的決斷絲毫沒有詫異。
沈徽素來不是帶兵的好手。
不然那場簡單的戰役, 不至於折損一半我朝將士,還打了三年。
聖上看中的,從來都是沈老將軍。
再加上我, 他才願意扶持沈徽。
他手裡還有另外一張王牌。
那驍騎大將,最近勢頭猛得很。
在外領兵歷練多年, 從小便是那西北的狼。
好友唏噓著,我卻連痛快都沒有。
仿佛隻是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11
這日我心血來潮,喚了錦兒去泛舟遊湖。
花開得好得很,情不自禁地,隨意舞了幾下。
錦兒連忙攔住我:「小姐!」
我笑著安撫她:「知道啦,我又不做大的動作,沒事的。」
「況且大夫說了, 適當地走動,能讓我恢復得更好,你忘了?」
談笑間, 我突然被一股不明意味的目光注視。
轉頭一看,是漁夫打扮的沈徽。
聖上讓他一無所有了, 但沒想到, 會到這一步。
他眼裡是毫不掩飾的愛意同欣賞。
就像那年在月光下注視著素依一樣。
錦兒沒好氣地擋在我的面前隔絕了他的視線:「看什麼看?」
沈徽忙低下了頭。
見我沒有反應, 他苦笑一聲:
「禾兒, 我現在才知,我錯得多離譜。」
「是我負了你。」
我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
他一邊享受著父輩的榮耀, 想要繼承這份榮耀。
一邊壓抑著自己的性子, 逼自己放棄他最喜歡的風花雪月。
當我不再能附庸他的風雅,他便對我起了別樣的心思。
可他忘了,我本就是因為他才墜落地面的。
連到了現在,他也沒有真的覺得自己錯了。
隻是, 那個能讓他撫琴奏樂的女子也變了。
果然, 他的話音剛落,那艘破敗的小船裡就走出了一個罵罵咧咧的身影。
是素依。
歲月的蹉跎早已經磨滅了她當初的傲氣。
曾經英氣的眸子也隻剩下灰敗。
看到我,她把氣都撒到了沈徽身上:
「老娘當你幹什麼呢?原來是遇到老相好了?」
「人家可是如珠如寶的千金小姐, 現在能看上你這種人?」
「趕緊進去!老娘晚上要吃魚,抓不到你就去S!」
說完轉身的時候還在罵罵咧咧:「我父兄為你而S,是你把我帶到皇都來的,你不能不管我!」
沈徽面如S灰地看著我。
我捂嘴輕笑:「快進去吧, 那可是你的娘子,你不能不管呀。」
山水難逢。
我放出去的河燈,大抵是實現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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