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產的整個過程很漫長,好像和生孩子沒有區別。
唯一有差的大概是,她們在迎接自己的孩子到來,而我要接受孩子的離開。
我吃了藥,等待著宮縮。
後來的那些,我記不太清了,隻覺得有東西湧了出來,永遠地離開了我的身體。
我得再住院幾天。
醫生說要排惡露,讓我多下床走走。
廖雪扶著我在走廊來回走時,透過門上的小窗,我看見有個病房裡,一個爸爸抱著他剛出生的寶寶在哄。
小小的、肉嘟嘟的寶寶包裹在兔子圖案的包被裡,睡得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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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愛。
原本,幾個月之後,我也會有一個可愛的女兒。
25
我回家時,客廳的血跡已被清理幹淨。
周嬸把所有關於孩子的東西都收了起來,那些可愛的小玩具,小衣服通通都不見了。
周嬸很愧疚,照顧我坐月子很細心。
隻是時不時地,她也會盯著陽臺上新買的孩子專用的洗衣機偷偷抹眼淚。
孩子被我葬在了北城的公墓。
下葬那天,天氣很好。
許久未放晴的北城,終於迎來了一個大晴天。
我小心翼翼地把骨灰盒放進去,還選了幾個好看的玩偶陪她。
墓碑上,是我給她取的名字——
許冰夏。
清涼寺的大師說:「施主不必傷心,她去了她該去的地方,若是緣分未盡,你們會再見的。」
我衝他淡淡點頭。
「若是緣分未盡,我也希望她不要來做我的孩子了。」
「做人,其實也沒什麼好的。」
「不如化作一縷風,一場雨,她自由自在就好。」
……
月子坐完,已是九月,氣溫驟降。
我身體不好,廖雪催著我啟程海市。
我猶豫再三,答應了。
離開前,去夏夏的墓前摘了一朵小花夾在書裡,也算是帶她看看不曾見過的大海。
順便給她講了一個好消息——
「媽媽抓到那個傷害你的壞人了。他得到了很嚴重的懲罰,媽媽會一直關注他,不會讓他好過的,你放心……」
「夏夏當時痛不痛?一定很痛才會離開吧?」
「媽媽會永遠愛你,記得你。」
26
海市的氣候暖和,人也很熱情。
是真的很適合度假。
我甚至都起了定居的念頭。
可轉念一想,不行,我的夏夏不能孤零零地待在北城。
少了各種紛擾,我每天都過得很平靜。
廖雪評價我,過的是老年人的生活。
然後她跑走了,留我和周嬸兩人生活。
我倆也樂得自在。
人和人的羈絆,巧就巧在明明相隔數千裡,卻能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再遇見。
周嬸興衝衝地跑回來:「小許,那個超市開業,有免費的雞蛋領,你趕緊化個妝和我一塊兒去!快點快點!」
周嬸是個樂天派,沒幾天就跟周邊住著的老太太打成一片。
一有什麼優惠活動,她們總會喊上周嬸一起。
我推脫不過,戴上口罩,披上假發,挽著周嬸的手出了門。
一路上,周嬸交代著我搶雞蛋的注意事項。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見到江行舟。
隔著一條馬路,他手裡拎著一個袋子,粉紫色的很顯眼。
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個奶瓶品牌的袋子。
他的身邊,是挺著大肚子的湯今瑤。
算算日子,他們的孩子,沒幾個月就要出生了。
我心中酸澀,又想到了夏夏。
他朝我迎面走來,腳步不曾停頓半分。
「小許!小許,你記住了沒有?你搶到了,今天給你煮螺蛳粉配炸蛋。」周嬸扯了扯我的手,將我的思緒一並扯了回來。
「好。」
擦肩而過的瞬間,周嬸卻忽地撞上了他們倆。
「哎喲,你們這對年輕人走路不看的哇?」
「我們兩位老年人,等下給你們撞壞掉了,曉得伐。」
「下次走路要看路的呀,這次我們就不和你計較了。」
周嬸拉著我,快速逃離了現場。
走至拐角處,她才停下來:「老太婆沒有認錯的,他邊上那個是新歡是吧?長得人模狗樣,之前還說要和你和好,那個女人肚子都挺得那麼大了,真不要臉!」
周嬸的報復低級,卻讓我覺得心裡暖暖的:
「謝謝你,周嬸。」
見我重展笑顏,周嬸擺擺手:「你開心就行,也不枉我這三腳貓的上海話了,老太太做壞事,從不給老家抹黑的。」
「知道您對我好,但您下次別這樣了。」
我勸周嬸。
因為江行舟發起火來的樣子,還挺可怕的。
好多年前,我們戀愛消息還沒公布。
有個合作商以為他沉迷美色,送了一個漂亮的生活助理到公司。
那女孩哭哭啼啼地,說如果江行舟不留下她,她就要被送給北城很出名的一個變態老總。
江行舟,心軟,收下了。
我去找他的時候,被那個女孩燙紅了手。
他勃然大怒,連帶著那家合作公司,一起在北城銷聲匿跡。
溫和如他,也會發怒。
那是多年前為我,如今過去好多年,他變了,他會為了一份歉疚委屈我,離開我,自然會為了這份歉疚再次大發雷霆。
周嬸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還是依我:「好,都聽你的,下次再遇到他們,我們就避開。」
那天晚上。
周嬸給我做了一頓很臭很臭的螺蛳粉,配了兩個炸蛋。
27
深夜,電話響起。
我迷迷糊糊地接起來:「喂?」
「霜降,你和孩子怎麼樣?」
是江行舟。
我的瞌睡跑了一半,直截了當地掛了電話,將他拉進黑名單。
輾轉反側,直到天蒙蒙亮,我才睡了回去。
沒睡一會兒,就聽見周嬸破口大罵。
我趕緊換上衣服,跑出去一看。
卻是江行舟被周嬸攔在門口。
他見我出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眉目間好像盡是思念。
我感到無盡惡心。
「我來看孩子,孩子呢?」他舉起手上拎著的紫粉色袋子,和那天見到的一模一樣。
大門敞開,海市雖然暖和,可到底是冬天,門口偶有風吹進來,我攏了攏外衣,冷淡答道:「孩子在北城。」
「什麼?!你把孩子丟在北城,自己來海市!許霜降!你瘋了?!」
聽完我的回答,江行舟整個人簡直都要跳起來。
他太可笑了。
三個月不聞不問,突然來表現父愛了。
還真被廖雪說對了,車禍之後他的腦子像是被驢踢了一樣,不太正常。
許是心虛,他聲音弱了下來:「前三個月,我被絆住了,沒辦法出來陪你,你放心,再有兩個月,湯今瑤生完孩子,我就和你復婚。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我會好好補償你的,霜降,你信我。我從始至終愛的隻有你。」
我盯著他看了很久。
為什麼明明樣子沒變,可眼前的人更加陌生了。
我問:「你想見孩子對麼?」
他急切地點頭。
「是個女孩。」我緩慢開口。
「女孩子好,我最喜歡女兒,你知道的。」江行舟笑得很開心,催促道,「你是不是在逗我?快把孩子抱出來給我看看。」
「她的確在北城。」
「她在北城公墓,埋在我們第一個孩子邊上。」縱使已經接受了現實,對著江行舟說出這句話,我仍是控制不住眼淚。
「啪嗒」一聲,禮盒落在地上,奶瓶奶嘴從精致的包裝盒裡掉出來,散落到地上。
他一把揮開周嬸,直衝衝地朝我走過來。
江行舟眼眶發紅,盯著我一字一句地問:「你再說一遍,她在哪裡?」
我沒有再回答他。
隻是覺得可笑,他憑什麼傷心?
「你把我們的孩子打掉了?」
「許霜降!你怎麼那麼狠心?!」
「我和你說了無數遍,我會回來的,孩子和你我都會要!」
「你為什麼那麼自私地做決定?」
「……」
他的大掌禁錮住我的肩膀,不停地發問。
有一滴淚落到我的臉上。
他哭了。
可我卻並不覺得暢快。
28
江行舟的出現,就像是我平靜日子裡下的一場大雨。
來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落下的雨水蒸發,毫無影蹤。
沒多久,廖雪告訴我——
江行舟瘋了,他找人把當初已經完結的案件翻出來重新查,聯系了醫院查我當時的引產記錄……
廖雪怨氣衝天:「他怎麼會覺得有人會拿自己的孩子這種事情騙他,神經病!」
我不置可否,卻也隻是遙望著天上的雲朵喃喃:「如果隻是騙他的就好了。」
沒多久,我收到了他發來的郵件,開頭是三個字——
【對不起。】
後面洋洋灑灑寫了一大段,我沒看,直接關掉。
我又搬家了,這次沒敢用自己的身份信息租房子。
託了周嬸人緣好的福,有個阿姨大方地把自己剛收回來的房子租借給我。
搬家途中,我還撿到了一隻小奶貓。
可能是上一任租客留在房子裡沒帶走的,我猶豫再三,心軟將它留了下來。
周嬸沒有意見,隻是看著眼前沒睜眼的小奶貓發愁:「這恐怕很難養活,看起來還沒滿月,要喝奶。」
我倆一對視,決心把廖雪騙回來。
「我火急火燎往海市趕,結果你倆讓我照顧小貓?」她手指著小貓,滿臉不可置信。
「哈~」聞到不熟悉的氣味,尚未睜眼的小貓居然衝她狠狠哈氣。
小貓的到來,給我平淡的生活添了趣味。
小貓滿月時,廖雪又回了北城。
離開前,她逗著小貓告訴我:「湯今瑤流產了,孩子八個月了,不知道怎麼就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我沉默了一瞬,衝她點頭,示意我知道了。
她又接著說:「你搬家之後,江行舟在整個海市瘋狂找你,這樣躲躲藏藏也不行,做個了斷吧。」
其實離婚那天,就已經了斷了。
隻是他習慣自欺,總以為我和他的時間還長。
「下次遇見他,我會和他說的。」
29
再次被江行舟找到是三個月之後。
無意間,我隨手畫的幾張小貓畫走紅網絡,有好幾個文創店主私信我約稿。
時隔數年,我又撿起畫筆,開始畫我身邊的一切。
再然後,我幹脆在海市租了一個沿街的店鋪,開了一家文創店。
他找來的那天,我在理貨,準備打包發貨。
我背對著門,他從身後緊緊抱住我,頭埋在我脖頸處,語氣委屈:「你為什麼要躲我?我很想你。」
我推開他,不由覺得他可笑:「用什麼立場想我,前夫?還是湯今瑤的丈夫?」
他這次看起來很糟糕。
胡子邋遢,頭發也不曾打理。
看見我還搭理他,他的眸子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對不起,霜降。我已經和她在走離婚程序了,很快的。」
江行舟原本準備了許多話,可盯著我的眼睛,卻發現怎麼也說不出來了:「我……我真的後悔了。」
良久的沉默無言。
「我真的已經在和她走離婚程序了,你再等等我。」他習慣性地伸手想摸我的頭,語氣裡帶著懇求。
「江行舟,我想你搞錯了。」
「我答應你離婚是因為我累了,不想再和你折騰。」
「你為了成全自己的善良,放棄我們的婚姻,就該想到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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