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上京記
- 4429字
- 2025-07-08 16:10:39
小姐難產去世那天,把我託付給姑爺。
姑爺李清高坐廳上,問我有沒有心上人,並許我黃金百兩作嫁妝。
我遲疑一會,拜倒在地:「天晴願一輩子留在將軍府。」
1
今天是我被納入府中為妾的第十個月了。
說是納妾,過程其實很簡單。
將軍叫來管家,簡單交代了一下我的新身份,第二日就帶兵去北境平亂了。
小姐去世後,府中還沒有其他女人入府。所以,後院裡,我暫時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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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畢竟原來隻是個陪嫁丫鬟。
小姐才去世不久,我就不悲不痛地坐上這姨娘的位子。
府裡到處都是嚼舌根子的人,說我不知廉恥,背棄舊主。
這日,我和婢女桃枝在後院闲逛,隔著幾座假山,就又聽幾個年長的僕婦正議論紛紛。
走近一些,那擠眉弄眼、若沫星子橫飛的場面,更是生動。
桃枝氣得臉都綠了,大喝一聲,嚇得那幾個人立刻噤聲。
我步步向前,那幾人看似害怕地低著頭不敢看我,可實則餘光裡全是思量算計。
他們篤定我丫鬟出身,沒的見識和膽量,不敢和她們這種積年老僕起衝突。
我偏偏不。
我淡淡一笑,上前兩步:「桃枝,生什麼氣,有人不聽話,趕出府便是,何苦讓自己不爽快。」
那幾個老婦聞言,不敢相信地抬頭看我,嘴上卻仍是咄咄逼人。
「趙姨娘,我們幾個老婆子在這府裡的日子可是比你還長。」
她旁邊那個也接道:「想當初夫人是何等菩薩心腸,對我們下人更是體貼愛護,您這樣做,夫人泉下有知,會怎麼想?」
我眸光一冷,像淬了寒冰碴子。
「我是沒有夫人的氣量,所以,你們若是個識趣的,還能活蹦亂跳的出去;若再多嘴說一句話,我便打你們三十板子再趕出去。」
許是從未見我這般樣子,跪在地上的三人忍不住輕輕打顫。
我示意桃枝處理後續的麻煩事,自己先一步離開。
幾盞茶的功夫後,桃枝一臉怨氣地回來了。
我輕笑:「都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桃枝沒好氣地答。
「那怎麼還不開心?」我輕抿一口茶,笑著哄她,「讓我猜猜,是他們被趕出去時罵我了?」
桃枝聽完,更氣得滿臉漲紅:「那幾個腌臜潑婦,滿口都是汙穢罵姑娘的話,氣S我了。」
我把手中的茶遞給她:「喝一杯,消消氣,養養精神,馬上就又要有人上門問罪了,我們可得打起精神應付。」
桃枝接過茶,一臉不解。
2
果然,不出三日,尚書府的獨女張亦然就浩浩蕩蕩地帶人上門了。
尚書府和將軍府兩家是世交。
張亦然自小便有一半時間是長在將軍府的。
熟門熟路,不用人指引便想去哪就去哪。
府中下人皆知她的身份,自然也不會攔。
隻是,當大小姐趾高氣昂地坐在花廳時,我還未起床。
桃枝來催,我隻翻了身,迷迷糊糊道:「讓她等著。」
桃枝想勸,還是不敢,隻能先出去替我應付著。
約莫過了近兩個時辰,我才從床上爬起來,招人過來幫我梳妝打扮。
待我春風滿面珠光寶翠地踱步到花廳時,已是正午時刻。
和張亦然目光一碰,我由喜轉嗔。
「呦,張小姐來了竟然沒人跟我通報一聲,真是該打。」
「奴婢知罪,隻是姨娘近日來身子不適,奴婢想著張小姐又不是外人,定是能擔待的,便自作主張沒叫姨娘。」
桃枝答。
桃枝說完,我還沒來及說些什麼,張亦然卻先忍不住了。
「夠了,你們紅臉白臉的戲就不用在我這演了,本小姐不吃這一套。」
「張小姐說什麼呢。」我輕蹙眉頭,卻毫不在意地坐上主位。
「午飯備好了嗎,今天正好張小姐來了,吩咐廚房把家裡最好的東西都準備上,好好招待貴客。」
「我不是來吃飯的。」張亦然也坐下來。
「哦?」我似不解。
我越是輕輕巧巧,張亦然反而越像個炮仗,一蹦三尺高。
「你的出身擺在那,做事沒得見地我也可以理解,但你現在想抹黑將軍府,我是斷斷不能放任你的。」
我借著喝水暗暗朝桃枝眨眨眼:看看,這不就來重點了。
其實張亦然這話雖說得難聽,倒也是事實。
不過,今天將軍府裡將軍不在,便是由我做主,自然容不下她這等張狂模樣。
「張小姐說的這話,我可聽不懂。」我拍拍身上的衣服,語氣也輕慢起來。
「你不懂?」張亦然急得坐起來,手帕指著我。
「張婆子他們都是在將軍府裡呆了一輩子的人,你把他們趕出去,還是帶著傷趕出去,這樣心狠手辣地對待老僕,不得讓全京城都笑話將軍府,笑話清哥哥。」
「所以呢?張小姐想怎麼辦?」我輕笑。
「你立刻把他們請回來,好好道歉,每人好吃好喝的供養到養好傷病,還得再給每人封上幾十兩銀子。」
說罷,她還撩撩劉海,陰陽怪氣地補充:「想必你之前伺候人的時候道歉的事也沒少做,這次做起來也不會有多難。」
嚯,好傲的口氣。
我咳嗽兩聲?,朝桃枝使了個顏色。
然後提步上前,靠近她。
在她未反應過來時,直接甩了她一個巴掌。
清脆的聲音響徹廳上,所有服侍的婢女均是一愣。
從小便如眾星拱月般長大的大小姐哪裡受過這等委屈。
張亦然捂著臉,眼中滿是驚怒與委屈。
她掃視了一圈周圍竊竊私語的奴婢們,又看看她面前嘴角帶笑的我。
「你……你敢打我?」張亦然瘋了般撲上來。
我自然預料到大小姐的行為。
在她碰到我身體的片刻,我暈倒在地。
桃枝眼疾手快地攔在我倆中間,一邊脅制住張亦然靠近我,一邊哭天抹淚,跪著求張小姐別再打我了。
「你們都瞎了嗎不來拉?」桃枝怒吼一聲。
本來面對這場突變茫然不知所措的婢女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上前。
最後,在滿屋子真心假意地拉拉扯扯中,兩位主子終於被拉開。
一個被送回了寢室,一個被送回了尚書府。
「姑娘,你放心,拉架的時候,我狠狠掐了那個瘋婆娘幾下。」
桃枝悄悄在我床邊說。
我差點笑出聲,用力的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算算日子,將軍應該沒多少日子就該回京了。
到時候,張亦然肯定梨花帶雨地讓她清哥哥來主持公道吧。
3
我還沒等來將軍的還朝,倒是先等來忠義侯府下的春日宴帖子。
照理來說,這種集會,都是正室才能去的。
我這種妾室,各位夫人自是看不上眼的。
「那為何要請我?」我問桃枝。
桃枝仰頭思索幾秒,擰著眉:「八成是鴻門宴。」
我笑出聲,忍不住輕點她額頭。
我們桃枝可真可愛。
「那咱就不去了,不給他們打臉的機會。」桃枝忿忿道。
「不,」我搖搖頭,「我們要去。」
桃枝出門後,我從桃木箱子深處拿出一本《上京記》。
翻開深藍色的封頁,娟秀的小楷鋪面展開,如一隻隻在淡黃色的宣紙上輕輕飛舞的墨蝶。
小姐臨桌而坐,眉眼含笑。
她手中的毛筆,似有生命般,在紙上行雲流水地勾劃。
幾日後,就有了這本《上京記》。
書中,記錄了京中各家大族彎彎繞繞的關系。
我一頁頁翻過。
張亦然的姑母嫁給了御史中丞為妻。
她姑母的兒子又娶了忠義侯府的小女兒為妻。
不難想,這張名為邀請的帖子,其實就是他們想為張亦然撐腰的告示。
當大小姐可真好啊。
不過挨個巴掌,就有這麼一大堆人爭著為她出頭。
我還不能不去。
一個敢打臉忠義侯府帖子的人,京中誰敢再邀呢?
不出去和這些人逢迎交際,我又怎麼有出頭的那天呢?
時間很快到了春日宴那天。
我難得的早早起床,讓桃枝把我所有的衣服一套套都擺出來試穿。
要說這將軍,雖然對我冷淡些,但吃穿用度上可是從來沒虧待我。
試來試去,最後定了套天青色羅襟折枝花紋的衣裙。
馬車上,桃枝不解:「姑娘,你都說了我們是去給人打臉的,幹嘛還穿這麼漂亮?」
我捏捏她的小臉蛋,笑著回:「就算挨打,我們也要做最漂亮的那個。」
第2章 歸家
要說這侯府真不愧是侯府。
我們到時,香車寶馬快停滿了整條街。
朱色大門上,幾十顆金釘排列得整整齊齊,恍得人眼睛發紅。
「姑娘,這侯府還真是氣派啊。」桃枝喋喋不休。
「桃枝,這話你重復八十遍了。」我揉揉耳朵。
別人沒來找事前,我們倆也樂得清闲。
吃吃喝喝逛逛,好不開心。
別人背後的那些指指點點,我們也隻當看不見聽不著。
但,該來的總會來。
隻聽一聲清亮的聲音——
「呦,這不是將軍府的……」她微微停頓,捂嘴輕笑,似是很為難的樣子,「這一時倒不知怎麼稱呼了?叫趙姨娘吧,怕姑娘不喜,叫夫人吧,可……」
說話的人,正是忠義侯府小侯爺的夫人何氏。
她旁邊跟著的,一個侯府嫁出去的小女兒宋希,一個則是恨不得吃了我的張亦然。
和我目光對上時,張亦然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的譏諷。
狐假虎威得很。
我裝作看不出幾人的嘲笑,提起裙子上前一步,乖巧地朝何氏行了個禮。
「姐姐喊我什麼,我自然都是高興的,若是姐姐不嫌棄我身份卑微,喚我一聲天晴吧。」
何氏依然談笑自若,但旁邊的宋希忍不住輕嗤一聲。
「真不愧是從下人堆裡出來的,人家笑話她,她還當聽不出意思,舔著臉笑呢。」
張亦然隨聲應和:「嫂嫂怎麼認識她?」
宋希笑笑:「將軍先夫人沉穩溫厚,我家設宴時也是邀請過的,這位天晴姑娘應該是當時先夫人身邊的的婢女吧,隱約有點印象。」
「夫人好記性,我們夫人每每回去也是對您贊不絕口呢。」我接話道。
宋希聞言,側轉了身子。
似是連聽我一句話都覺得髒了耳朵。
張亦然則冷了臉:「你幹嘛來這?一個妾而已,還妄想登此大雅之堂。」
大小姐果然是嬌生慣養慣了的,說話做事全憑心意,全沒有另外二位的心機綢繆。
我隻得驚訝地答道:「額……難道不是侯府請我來的?張小姐若是對此事有意見,不妨親自去和老侯夫人講。」
「你……」張亦然無話可說。
最後還是何氏出來打了圓場,說老侯夫人已經在廳上候著了,特意想見我一面呢。
見就見,我來了自然沒打算躲。
她是長輩,身份地位又擺在那,我料定她不會在面上做出什麼讓我難堪的事。
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廳上坐的,不隻有老侯夫人,還有小姐的親生母親。
4
老侯夫人於主位端坐。
她衣著華麗,氣質高雅,一張臉上不怒自威。
聽了何氏的引薦,老婦人才把目光投向我,細細地打量了幾眼。
隨之,她淺笑著望向右手位的婦人。
「這便是李將軍家的內眷,趙夫人看看可認識?」
我這才看出,那人竟是夫人。
不過一年未見,夫人眼窩深深凹陷下來。
顯得雙目無神。
對比老侯夫人的鶴發松姿,我家夫人那寬大衣袍下的身體,瘦得簡直不像話。
「夫人……」我嗫嚅開口,不自覺中,淚水盈盈。
夫人緩緩從座位上起身,手掌扶了椅子一邊,才強撐著站直。
「跪下!」
夫人音調不高,但字字清晰。
在我大腦做出思考之前,雙膝已然跪倒。
桃枝猶豫著想拉我,見我面色不喜,才抿著嘴放開。
耳邊,有低低的竊笑交談聲。
「天晴……」
話沒說完,我臉上便迎來夫人滿是怒意的一巴掌。
我腦子嗡的一聲。
幾秒後,臉上才傳來陣陣酥麻的痛感。
夫人滿目悲痛。
「你既叫我一聲夫人,便還是認我這個主人,我打你,你可不服?」
「奴婢的命是趙家給的,小姐給的,夫人要打要罵,天晴無一不服。」
「好。」夫人點點頭。
「那這第一巴掌,我便是替趙家打你,打你在外有辱家風,隨意折辱高門貴女。」
廳上滿是老老少少的女眷,或坐或立,唯我一人跪立地上。
我閉上眼。
第二巴掌隨之而來。
與之相伴的,還有桃枝一聲心疼地驚呼。
但她知曉我脾氣,隻能乖乖站著,什麼也不能做。
我的臉漸漸麻木,甚至覺得不像剛才那麼痛了。
「這一巴掌,我替小姐和未出世的小少爺打你,打你不知廉恥,忘恩負義,肆意攀附。」
兩行淚無聲滑落,暈開在下身裙擺上。
像一場天青色下的煙雨。
夫人高高揚起的手臂不住地顫抖。
卻在再次下落前,被用力鉗住。
「李將軍!」
有人驚訝出聲。
我一愣,張開眼,果真是將軍那張又糙又硬的臉。
已是和煦春日,他身上的甲胄卻還泛著寒光。
青色的胡茬,書寫著守邊衛國的苦寒。
他手臂搭我腰間。
我隻感覺身上一緊,就已被他提起,挺身而立。
我無措地看向他,他也低頭瞧了我一眼,這才雙手作揖,問一聲「嶽母安好、老侯夫人安好」。
回將軍府的馬車上搖搖晃晃。
我輕倚一角,意識也漸漸渙散。
恍恍惚惚間,我又回到了七歲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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