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概是我聞起來很苦吧。」


回到家我躺到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自己,河致修長的身體勉強地縮在我臂彎,有些滑稽。


 


天花板,四面牆上,都貼上了鏡子。


 


河致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我有些驚嚇到。


 


「會很奇怪啊,真的要貼嗎?」


 


能夠看到河致固然很好,可每時每刻都看到自己未免有些……


 


「阿淨是不想看到我嗎?」


 


耳垂被鬼充滿委屈地咬住,我腿瞬間一軟。


 


「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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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公園回來我不知道怎麼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帶著一層薄薄的汗醒來時,看到的是天花板上鏡子裡河致蒼白的脊背。


 


我的臉靠在他肩膀上,有些像一顆被踩碎後,已經洇在雪地上的爛草莓。


 


這場面實在稱得上香豔。


 


我張嘴咬上河致肩頭。


 


他吃痛停下,滿臉疑問。


 


「怎麼可以不叫醒我就!」


 


「我是在叫醒你啊。」


 


「……」


 


我又羞又氣,驚訝於這鬼的肆無忌憚。


 


張嘴又閉嘴,也沒能吐出什麼斥責的話。


 


「老婆對不起,現在可以繼續了嗎?」


 


原來鬼也會油嘴滑舌?


 


真是太討厭了!


 


5


 


翌日出門我故意沒帶鏡子。


 


走到公園小黑狗依舊是聞來聞去,嗚咽著,隻是它沒再逃進樹叢,甩著尾巴走出兩步後回頭湿漉漉地看著我。


 


我看出它是想帶我去什麼地方,於是跟上。


 


它帶我來到樹林裡一處僻靜的小路上,一個緊閉著眼的白發老人坐在石椅上。


 


「您好?這是您的狗嗎?」


 


小狗溫順地坐在他腳邊,蹭著他褲腳。


 


顯然是了。


 


「與非人糾纏,耗氣血,損陽壽。」


 


那人依舊沒睜眼,小黑狗對著我又頗為悽厲地嗚咽了兩聲。


 


我僵在原地,脊背被蛇爬過一般涼氣森森。


 


我是覺得最近身體很酸痛,隻是每晚纏綿,以為酸痛也正常。


 


「再這樣下去,輕則虛耗身體,重則壽命減半。」


 


白發老人說完起身離去,小黑狗跟著他,沒再回頭看我。


 


我渾渾噩噩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已經快傍晚,早春的風不再暖了,發絲受風蹂躪,凌亂地攀附在臉上。


 


我想去整理,但是風吹得我連手指都不能很自如地屈伸。


 


我對著下墜的夕陽抬起手,薄薄的皮膚下,青紫的脈絡間,錯雜的血管裡流動的不隻是血液。


 


還是二十多年間除了河致以外,沒有人帶來過的,和照進指縫的夕陽相同質地的,溫熱的悸動。


 


我不再走,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起來。


 


想見到河致。


 


想陪著河致。


 


無論如何。


 


6


 


我氣喘籲籲地站在家門口,空氣穿過緊澀的喉管帶來飽含血腥氣的鈍痛,心髒猛猛跳個不停。


 


我用力咽下口水,咽下痛苦。


 


我讓自己鎮定,我要去迎接,又或者說去追求,即將降臨的,區別於他人的幸福。


 


推開門,踏進去,窗簾擋住了黃昏最後的光。


 


「河致,我回來了,今天沒有帶鏡子,我向你道歉。」


 


沒有得到回應,是了,拋下不那麼自由的戀人獨自出門是很惡劣的行徑。


 


我走進臥室,看到正對著門的鏡子裡,我的臉色很白,頭發凌亂,眼眶還有些紅。


 


我沒有要哭的感覺,雖然眼珠是在隱隱發熱,也許是太激動了。


 


「對不起河致,可以接受我的道歉嗎?」


 


空蕩蕩的。


 


我有些急了,在房間裡來回踱步,走到床邊的窗口時,心髒裡的血液像是一瞬間被抽走了大半。


 


河致的遺像碎在了地上。


 


我說過的好像舒展了些的笑容也變得僵硬,玻璃碎片毫無規則地散布在黑白相片上,銳利的稜角仿佛在切割著他的臉。


 


河致不在。


 


「河致!」


 


我清掃掉碎玻璃,呆坐在床上端詳著河致的遺像。


 


三十分鍾,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抬起頭望著天花板上的鏡子,是滿臉的淚。


 


深夜的空氣會變稀薄嗎?為什麼我覺得喘氣有些困難?


 


河致一直不出現。


 


河致消失了。


 


7


 


河致才不是那樣賭氣的人,他肯定是遇到什麼了。


 


我惴惴不安,輾轉反側到天明。


 


四面八方的每一塊鏡子裡能看到的隻有我蜷縮的身體和灰敗的臉色。


 


怎麼辦。


 


去哪裡找河致呢?一直等待的話河致會回來嗎?


 


如果要我去做些什麼才能換回河致的話,隻憑我和痛苦搏弈的決心與勇氣足夠嗎?


 


緊貼著臉頰的枕頭十分潮湿,眼周的皮膚也緊繃著。


 


隻會流無用的眼淚。


 


我踉跄著從床上下來去衛生間想洗把臉。


 


我把臉深深埋在洗手池裡,指緣用力扣住桌臺。


 


氣息用盡後鼻腔裡爭先恐後湧進液體。


 


一股深刻且冰冷的異物感激打著鼻腔裡的神經末梢。


 


我拼命咳著,眼淚又不停地掉。


 


鏡子裡我眼眶鼻尖臉頰都狼狽地發紅,頭發一縷一縷貼在臉側,睫毛一簇一簇黏連在一起。


 


伸手想去擦眼淚,卻鬼使神差地貼上了冰涼的鏡面。


 


我想到了什麼,拿起河致和我一起去超市時他親自挑選的水晶洗漱杯。


 


很昂貴,我猶豫不決,他在小小的鏡子裡和我爭辯著他用不了我可以用兩個人的份,數量無法疊加那就應該提升價格。


 


很有分量的杯子。


 


我閉上眼,舉起來狠狠砸向鏡子。


 


迸濺的細小碎片刮蹭到我眼角,疼得很尖銳。


 


我深呼吸後緩緩睜開眼。


 


四分五裂的鏡子裡隻有無數個扭曲的我,小小的血珠順著眼角淌落,像一顆鮮豔的眼淚在嘲笑我的異想天開。


 


河致沒被困在鏡子裡,不在我的身邊,不在我們的家裡。


 


我無力地蜷縮在洗手間的角落裡。


 


好累。


 


密閉的空間裡我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震耳欲聾。


 


好吵。


 


8


 


「阮淨儀!阮淨儀!你怎麼睡不夠啊?」


 


是河致的聲音!


 


我費力睜開眼,在朦朧的視線裡掙扎許久,才看到清晰的場景。


 


河致穿著熨燙得很服帖的校服,手撐在課桌上,眉宇間稚氣未脫,眼睛明亮,皮膚白皙有光澤。


 


「你纏著我講題,自己睡得不省人事又算哪門子積極進取?」


 


我下意識伸手要去摸,河致卻在觸碰到的一瞬間消散。


 


一陣頭暈目眩後,我站在雪地裡,地上已經可以踩出有厚度的深色腳印。


 


我聽到隱隱的吸氣聲,像是很痛似的。


 


循聲向前,是河致蹲在牆角,連發旋在輕輕抖。


 


我很輕叫他名字,不敢碰他,怕他再消散,他回頭卻是滿眼驚惶。


 


河致面前的一小塊雪地被有溫度的血澆灌,猙獰地凹陷下去,精致的一把匕首沾滿血汙躺在裡面。


 


他手心血肉模糊,一道道傷口縱橫交錯。


 


「你在幹什麼?!」


 


我悽厲地驚叫出聲。


 


河致竟然勾起一個笑,蒼白的嘴唇一張一合。


 


「你不是說我的感情線好淺,我也覺得,我劃深一些,我們就合適一些。」


 


我張嘴要反駁場景卻又變了。


 


這次我看到我爸酒氣燻天地舉起板凳要砸向我媽。


 


我沒有思考的餘地,俯身擋在我媽身前。


 


想象中的劇痛並沒有襲來,混亂的場景也消失。


 


支離破碎的記憶歸位。


 


跟河致的第一次見面,他低垂著頭,劉海擋眼,很孤僻的樣子。


 


我又獨來獨往不愛說話。


 


於是同桌的兩個人很久才熟絡起來。


 


得知他是 a 市人卻在高三這個關頭轉來 c 市上學我頗為不解。


 


河致扯起一個有些慘淡的笑,說他是私生子,是為了躲災,說自己命薄。


 


我聽得心裡悶悶的,扯過他的手卻看到他的生命線真是很短一截,我沒見過那樣短的生命線。


 


我就那樣拉著他的手半天沒說話,他面色暗淡地往回抽手。


 


我急切地找補。


 


「什麼命薄啊!明明很好的手相,隻是感情線淺了些,感情又有多重要?」


 


河致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失望。


 


我趴在課桌上每天看著河致的側臉,鼻尖很精致,睫毛不是很長,但濃密,顯得他眼睛很幽深。


 


我這樣看著,覺得感情又有多重要這句話不太對。


 


雪地裡看到河致面目全非的手和悲愴的笑後,我慌張上前卻狠狠摔了一跤。


 


又驚又怕之下我竟然站不起來,河致一雙鮮血淋漓的手要扶我。


 


我大喊著不讓他動,費盡力氣勉強跪坐起身。


 


抬頭看他時他雙手已經捧起我的臉,直直吻在我嘴唇上。


 


我跪著,河致隻輕輕觸碰了我嘴唇,繼而吻走我臉上的淚。


 


我鼻腔裡全是腥冷的血氣,兩頰湿涼,是河致沒什麼溫度的血混雜著我驚懼之下的眼淚。


 


那個時候我意識到,感情很重要。


 


我爸的板凳砸到我頭上的那天我跟河致約定好要上同一個大學,即使做不到也要在同在 a 市。


 


劇痛之下我在想這次我媽真的不可以再忍了,她想活命的話真的必須走了。


 


我想河致躲的災是否躲過去了,我不要他做一個命薄的人。


 


我再睜開眼,看到的是我爸吊兒郎當坐在病床邊。


 


「家裡的錢都給你治腦袋了,你也別想上學了。」


 


我爸這樣說。


 


於是我頂著空缺了一部分記憶的腦袋打起了工。


 


我記性變得不好,昨天的事今天就模糊了,醫生說這是後遺症,要慢慢恢復。


 


我在小餐館擦桌子,有個高個子,尖眼角的人來問我為什麼不遵守約定。


 


我什麼也想不起來,隻能問他是誰。


 


那個人什麼表情我也記不太清,他好像哭了,又說自己要回 a 市,不回來,問我和不和他走。


 


我穿著髒兮兮的圍裙,長發吸附著油煙氣站在他面前,不知道怎麼覺得很羞愧似的。


 


我眼盯著鞋尖,手指絞著抹布,想來想去也隻能問一句。


 


「我們認識嗎?」


 


他沒再來過,我零零散散打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工,也懶得算日子過了多久。


 


窮困的日子的轉機,是我爸興高採烈地握著寫有我八字的紙,說我媽那個女人和我這個女兒還算有點用。


 


9


 


頭痛欲裂地醒來,我發現自己不在衛生間冰涼的地板上,而是在柔軟的床上。


 


夜色還沒褪去。


 


意識到什麼後我飛快起身,光腳一步並兩步跑向衛生間。


 


我用力推開門。


 


河致站在碎裂的鏡子前,手指捻起白色洗手臺上星星點點的血跡在端詳。


 


我幾乎是撲向河致懷裡的。


 


我用上了最大的力氣緊緊箍住河致的腰,臉是深深埋在他鎖骨。


 


河致用印在發頂的吻回應我。


 


河致的身體一點也不溫暖,更不柔軟,可擁抱著這樣一具身體的時候,我沒出息的,滾燙的淚完全無法克制地湧出。


 


河致雙手把住我的大腿,輕而易舉地將我抱起來,輕放在洗手臺的邊緣。


 


我再也忍不住,就這樣環抱著他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歇斯底裡地質問他到底去了哪裡。


 


河致沒說什麼。


 


隻是手一下一下撫摸我不斷起伏的後背,嘴唇貼在我耳側,重復著對不起。


 


等我平靜些,腫著眼想問清楚河致到底發生了什麼,河致卻先一步開了口。


 


「為什麼砸鏡子?眼睛痛不痛?你流血了,我很心疼。」


 


他盯著我的眼睛,我更用力地盯回去,執拗地等他先回答我。


 


漸漸地我看到河致眼裡也有我覺得無用的東西在閃。


 


眼淚沾湿他的睫毛,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不是故意躲起來,隻是手心好痛,大概是又到劃傷它那天,沒想到都變成鬼了也痛,痛的根本忍不了……」


 


現在換我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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