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我的老公是男鬼
- 3768字
- 2025-07-08 15:07:48
「大概是我聞起來很苦吧。」
回到家我躺到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自己,河致修長的身體勉強地縮在我臂彎,有些滑稽。
天花板,四面牆上,都貼上了鏡子。
河致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我有些驚嚇到。
「會很奇怪啊,真的要貼嗎?」
能夠看到河致固然很好,可每時每刻都看到自己未免有些……
「阿淨是不想看到我嗎?」
耳垂被鬼充滿委屈地咬住,我腿瞬間一軟。
「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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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公園回來我不知道怎麼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帶著一層薄薄的汗醒來時,看到的是天花板上鏡子裡河致蒼白的脊背。
我的臉靠在他肩膀上,有些像一顆被踩碎後,已經洇在雪地上的爛草莓。
這場面實在稱得上香豔。
我張嘴咬上河致肩頭。
他吃痛停下,滿臉疑問。
「怎麼可以不叫醒我就!」
「我是在叫醒你啊。」
「……」
我又羞又氣,驚訝於這鬼的肆無忌憚。
張嘴又閉嘴,也沒能吐出什麼斥責的話。
「老婆對不起,現在可以繼續了嗎?」
原來鬼也會油嘴滑舌?
真是太討厭了!
5
翌日出門我故意沒帶鏡子。
走到公園小黑狗依舊是聞來聞去,嗚咽著,隻是它沒再逃進樹叢,甩著尾巴走出兩步後回頭湿漉漉地看著我。
我看出它是想帶我去什麼地方,於是跟上。
它帶我來到樹林裡一處僻靜的小路上,一個緊閉著眼的白發老人坐在石椅上。
「您好?這是您的狗嗎?」
小狗溫順地坐在他腳邊,蹭著他褲腳。
顯然是了。
「與非人糾纏,耗氣血,損陽壽。」
那人依舊沒睜眼,小黑狗對著我又頗為悽厲地嗚咽了兩聲。
我僵在原地,脊背被蛇爬過一般涼氣森森。
我是覺得最近身體很酸痛,隻是每晚纏綿,以為酸痛也正常。
「再這樣下去,輕則虛耗身體,重則壽命減半。」
白發老人說完起身離去,小黑狗跟著他,沒再回頭看我。
我渾渾噩噩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已經快傍晚,早春的風不再暖了,發絲受風蹂躪,凌亂地攀附在臉上。
我想去整理,但是風吹得我連手指都不能很自如地屈伸。
我對著下墜的夕陽抬起手,薄薄的皮膚下,青紫的脈絡間,錯雜的血管裡流動的不隻是血液。
還是二十多年間除了河致以外,沒有人帶來過的,和照進指縫的夕陽相同質地的,溫熱的悸動。
我不再走,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起來。
想見到河致。
想陪著河致。
無論如何。
6
我氣喘籲籲地站在家門口,空氣穿過緊澀的喉管帶來飽含血腥氣的鈍痛,心髒猛猛跳個不停。
我用力咽下口水,咽下痛苦。
我讓自己鎮定,我要去迎接,又或者說去追求,即將降臨的,區別於他人的幸福。
推開門,踏進去,窗簾擋住了黃昏最後的光。
「河致,我回來了,今天沒有帶鏡子,我向你道歉。」
沒有得到回應,是了,拋下不那麼自由的戀人獨自出門是很惡劣的行徑。
我走進臥室,看到正對著門的鏡子裡,我的臉色很白,頭發凌亂,眼眶還有些紅。
我沒有要哭的感覺,雖然眼珠是在隱隱發熱,也許是太激動了。
「對不起河致,可以接受我的道歉嗎?」
空蕩蕩的。
我有些急了,在房間裡來回踱步,走到床邊的窗口時,心髒裡的血液像是一瞬間被抽走了大半。
河致的遺像碎在了地上。
我說過的好像舒展了些的笑容也變得僵硬,玻璃碎片毫無規則地散布在黑白相片上,銳利的稜角仿佛在切割著他的臉。
河致不在。
「河致!」
我清掃掉碎玻璃,呆坐在床上端詳著河致的遺像。
三十分鍾,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抬起頭望著天花板上的鏡子,是滿臉的淚。
深夜的空氣會變稀薄嗎?為什麼我覺得喘氣有些困難?
河致一直不出現。
河致消失了。
7
河致才不是那樣賭氣的人,他肯定是遇到什麼了。
我惴惴不安,輾轉反側到天明。
四面八方的每一塊鏡子裡能看到的隻有我蜷縮的身體和灰敗的臉色。
怎麼辦。
去哪裡找河致呢?一直等待的話河致會回來嗎?
如果要我去做些什麼才能換回河致的話,隻憑我和痛苦搏弈的決心與勇氣足夠嗎?
緊貼著臉頰的枕頭十分潮湿,眼周的皮膚也緊繃著。
隻會流無用的眼淚。
我踉跄著從床上下來去衛生間想洗把臉。
我把臉深深埋在洗手池裡,指緣用力扣住桌臺。
氣息用盡後鼻腔裡爭先恐後湧進液體。
一股深刻且冰冷的異物感激打著鼻腔裡的神經末梢。
我拼命咳著,眼淚又不停地掉。
鏡子裡我眼眶鼻尖臉頰都狼狽地發紅,頭發一縷一縷貼在臉側,睫毛一簇一簇黏連在一起。
伸手想去擦眼淚,卻鬼使神差地貼上了冰涼的鏡面。
我想到了什麼,拿起河致和我一起去超市時他親自挑選的水晶洗漱杯。
很昂貴,我猶豫不決,他在小小的鏡子裡和我爭辯著他用不了我可以用兩個人的份,數量無法疊加那就應該提升價格。
很有分量的杯子。
我閉上眼,舉起來狠狠砸向鏡子。
迸濺的細小碎片刮蹭到我眼角,疼得很尖銳。
我深呼吸後緩緩睜開眼。
四分五裂的鏡子裡隻有無數個扭曲的我,小小的血珠順著眼角淌落,像一顆鮮豔的眼淚在嘲笑我的異想天開。
河致沒被困在鏡子裡,不在我的身邊,不在我們的家裡。
我無力地蜷縮在洗手間的角落裡。
好累。
密閉的空間裡我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震耳欲聾。
好吵。
8
「阮淨儀!阮淨儀!你怎麼睡不夠啊?」
是河致的聲音!
我費力睜開眼,在朦朧的視線裡掙扎許久,才看到清晰的場景。
河致穿著熨燙得很服帖的校服,手撐在課桌上,眉宇間稚氣未脫,眼睛明亮,皮膚白皙有光澤。
「你纏著我講題,自己睡得不省人事又算哪門子積極進取?」
我下意識伸手要去摸,河致卻在觸碰到的一瞬間消散。
一陣頭暈目眩後,我站在雪地裡,地上已經可以踩出有厚度的深色腳印。
我聽到隱隱的吸氣聲,像是很痛似的。
循聲向前,是河致蹲在牆角,連發旋在輕輕抖。
我很輕叫他名字,不敢碰他,怕他再消散,他回頭卻是滿眼驚惶。
河致面前的一小塊雪地被有溫度的血澆灌,猙獰地凹陷下去,精致的一把匕首沾滿血汙躺在裡面。
他手心血肉模糊,一道道傷口縱橫交錯。
「你在幹什麼?!」
我悽厲地驚叫出聲。
河致竟然勾起一個笑,蒼白的嘴唇一張一合。
「你不是說我的感情線好淺,我也覺得,我劃深一些,我們就合適一些。」
我張嘴要反駁場景卻又變了。
這次我看到我爸酒氣燻天地舉起板凳要砸向我媽。
我沒有思考的餘地,俯身擋在我媽身前。
想象中的劇痛並沒有襲來,混亂的場景也消失。
支離破碎的記憶歸位。
跟河致的第一次見面,他低垂著頭,劉海擋眼,很孤僻的樣子。
我又獨來獨往不愛說話。
於是同桌的兩個人很久才熟絡起來。
得知他是 a 市人卻在高三這個關頭轉來 c 市上學我頗為不解。
河致扯起一個有些慘淡的笑,說他是私生子,是為了躲災,說自己命薄。
我聽得心裡悶悶的,扯過他的手卻看到他的生命線真是很短一截,我沒見過那樣短的生命線。
我就那樣拉著他的手半天沒說話,他面色暗淡地往回抽手。
我急切地找補。
「什麼命薄啊!明明很好的手相,隻是感情線淺了些,感情又有多重要?」
河致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失望。
我趴在課桌上每天看著河致的側臉,鼻尖很精致,睫毛不是很長,但濃密,顯得他眼睛很幽深。
我這樣看著,覺得感情又有多重要這句話不太對。
雪地裡看到河致面目全非的手和悲愴的笑後,我慌張上前卻狠狠摔了一跤。
又驚又怕之下我竟然站不起來,河致一雙鮮血淋漓的手要扶我。
我大喊著不讓他動,費盡力氣勉強跪坐起身。
抬頭看他時他雙手已經捧起我的臉,直直吻在我嘴唇上。
我跪著,河致隻輕輕觸碰了我嘴唇,繼而吻走我臉上的淚。
我鼻腔裡全是腥冷的血氣,兩頰湿涼,是河致沒什麼溫度的血混雜著我驚懼之下的眼淚。
那個時候我意識到,感情很重要。
我爸的板凳砸到我頭上的那天我跟河致約定好要上同一個大學,即使做不到也要在同在 a 市。
劇痛之下我在想這次我媽真的不可以再忍了,她想活命的話真的必須走了。
我想河致躲的災是否躲過去了,我不要他做一個命薄的人。
我再睜開眼,看到的是我爸吊兒郎當坐在病床邊。
「家裡的錢都給你治腦袋了,你也別想上學了。」
我爸這樣說。
於是我頂著空缺了一部分記憶的腦袋打起了工。
我記性變得不好,昨天的事今天就模糊了,醫生說這是後遺症,要慢慢恢復。
我在小餐館擦桌子,有個高個子,尖眼角的人來問我為什麼不遵守約定。
我什麼也想不起來,隻能問他是誰。
那個人什麼表情我也記不太清,他好像哭了,又說自己要回 a 市,不回來,問我和不和他走。
我穿著髒兮兮的圍裙,長發吸附著油煙氣站在他面前,不知道怎麼覺得很羞愧似的。
我眼盯著鞋尖,手指絞著抹布,想來想去也隻能問一句。
「我們認識嗎?」
他沒再來過,我零零散散打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工,也懶得算日子過了多久。
窮困的日子的轉機,是我爸興高採烈地握著寫有我八字的紙,說我媽那個女人和我這個女兒還算有點用。
9
頭痛欲裂地醒來,我發現自己不在衛生間冰涼的地板上,而是在柔軟的床上。
夜色還沒褪去。
意識到什麼後我飛快起身,光腳一步並兩步跑向衛生間。
我用力推開門。
河致站在碎裂的鏡子前,手指捻起白色洗手臺上星星點點的血跡在端詳。
我幾乎是撲向河致懷裡的。
我用上了最大的力氣緊緊箍住河致的腰,臉是深深埋在他鎖骨。
河致用印在發頂的吻回應我。
河致的身體一點也不溫暖,更不柔軟,可擁抱著這樣一具身體的時候,我沒出息的,滾燙的淚完全無法克制地湧出。
河致雙手把住我的大腿,輕而易舉地將我抱起來,輕放在洗手臺的邊緣。
我再也忍不住,就這樣環抱著他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歇斯底裡地質問他到底去了哪裡。
河致沒說什麼。
隻是手一下一下撫摸我不斷起伏的後背,嘴唇貼在我耳側,重復著對不起。
等我平靜些,腫著眼想問清楚河致到底發生了什麼,河致卻先一步開了口。
「為什麼砸鏡子?眼睛痛不痛?你流血了,我很心疼。」
他盯著我的眼睛,我更用力地盯回去,執拗地等他先回答我。
漸漸地我看到河致眼裡也有我覺得無用的東西在閃。
眼淚沾湿他的睫毛,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不是故意躲起來,隻是手心好痛,大概是又到劃傷它那天,沒想到都變成鬼了也痛,痛的根本忍不了……」
現在換我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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