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蒸包子的大媽瞅她幾眼,看她眼生年輕,便說:“你們是拍電視的?”


  正在環視周遭的江糖點了點頭:“我們來這邊拍節目。”


  大媽說:“剛也有個白淨的小後生過來,你是在哪家呀?”


  江糖回道:“蘇老太太家。”


  她了然點頭:“原來是蘇老師家啊,那老太太可不太好相處……”


  蘇老師?


  江糖一怔,忙問:“蘇奶奶原來是老師?”


  “是呦,可是個可憐人……”大媽一邊蒸包子,一邊和江糖絮叨。


  從她斷斷續續的說話中,江糖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幾十年前,月牙鎮隻有一所學校,學校裡隻有兩個老師,一個是蘇老太太,另一個是她的丈夫。那會兒路沒修好,大山封閉,周邊鎮子的孩子都往這所學校送。蘇老太太和她先生都是老實的文化人,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教學中。可是飛天橫禍,一場大火毀了這一切。


  那天是午休,大多數孩子都在午睡,蘇老太太和先生拼死救出幾個,可惜最後……她唯一的女兒和一生摯愛永遠留在了那場大火裡。


  對於蘇老師來說,悲劇是從火災後開始的。


  小鎮的人們很快揪出縱火人,他是鎮中的懶漢,貪戀蘇老師美貌不成,就想出放火報復的法子。那個年代的人們多數沒受過教育,迷信鬼神,如今丟了這麼多條人命,事出的原因又是為了蘇老師,頓時認為她是災星附身!


  流言四起,她宛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蘇老師逼不得已遷出了月牙鎮,暫時蝸居在了月牙山上狹小潮湿的山洞裡。可是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那幾個被她救出來的學生因為過度驚嚇生了病,高燒不退,整日夢囈,這事兒搞得人心惶惶,更加讓鎮民覺得妖孽作祟,緊接著矛頭直指蘇老師。


  於是他們決定——燒死蘇老師。


  愚鈍的鎮民堅信隻有大火能淨化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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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丈夫和女兒死後的第三十天,幾名強壯的男人上了山,大火封了山洞,蘇老師退無可退。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一名理智的家長早些下山叫了鎮外的警察,蘇老師因此逃過一劫。可惜的是,她全身大面積燒傷,眼球因為感染被迫摘除。


  孤身一人的蘇老師被國家安置在了養老院裡,直到一年前,她被確診出癌症,蘇老想落葉歸根,更想陪著丈夫女兒,這才又回到這個給她帶來無限悲慟的家鄉。


  包子已經蒸好了,大媽小心用紙袋子裝好遞過來,“姑娘拿好,有些燙手,你小心著拎……”


  江糖回過神,接過包子把錢遞了過去。


  她順著原路返回,遠遠地就聽到院子裡傳來淺淺的笑聲。


  晨光揮灑,老太太坐在藤椅下給淺淺變魔術,很粗淺的硬幣消失的小魔術,即使看不見,老太太動作依舊熟練,像是無人時練過很多遍一樣。


  淺淺倒也捧場,散著頭發咯咯笑個不停。


  江糖進去把包子放在外面的桌上,招呼初一去拿碗筷。


  “我買了豬肉包子,您先吃著,我先給淺淺梳頭。”


  “我梳吧。”蘇老太太突然說,“你笨手笨腳也梳不好。”


  日常被罵的江糖並沒有生氣,回屋取了梳子遞給她。


  淺淺的頭發過於細軟,每次梳起來都很難抓,老太太手上的動作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扯到她。淺淺也很乖巧,窩在老太太懷裡一動不動。


  江糖看到老太太臉上的表情溫柔下去,神態像極了照片裡面的她,此時此刻,她或許是想起了喪身火海的小女兒。


  辮子扎好,老太太艱難的從藤椅上站起來,“等會兒。”


  她拄著拐杖顫顫巍巍進門,再出來時,手上多了個精巧的發卡,材質是銀,做的頗為細致。


  眼看老太太要給淺淺戴上,江糖急忙上去阻止,“蘇媽媽,這個太貴重了。”


  蘇老太太嘴角又耷拉了下去,一把拍開江糖的手,嘴裡嘟囔:“我給我外孫女戴的,管你什麼事兒。”


  她舉在半空的手放也不是,過去也不是。


  蘇老太太摸索著給淺淺帶好,一雙粗粝的手小心在淺淺頭上摸著,感受著發卡的形狀,老人家笑的頗為幸福滿意,“這是我先生給我親手打的,那會兒年輕,頭發也黑亮黑亮的,可惜嘍,現在都禿掉嘍……”


  淺淺眨眨眼,不由仰頭看向了她。


  她咬了咬手指頭,聲音軟綿綿的:“淺淺也給奶奶梳頭發。”


  “算了算了。”蘇老太太忙不迭擺手,“我這哪裡是頭發,你小手那麼嫩,可別傷著了。”


  小姑娘一聽,立馬委屈了:“淺淺力氣小,傷不著您……”


  蘇老太太一愣,明白她是會錯意了,反應過來後,掩嘴笑出了聲兒。


  這是從節目開始到現在的第一個笑,老太太笑的幹淨爽朗,像是孩子。


  淺淺搬了一把小凳子到老人身後,哼唧哼唧踩著上前,拿過梳子笨拙且認真的給老人家扎著小辮子,很快,幾個小揪揪出現在了她頭頂,淺淺又把自己的小紅發發卡別了上去。


  完成後,老太太變得不倫不類起來,可是淺淺覺得很滿意,她撲上去抱住老太太,嗓音細軟:“等淺淺回去就把小玩具賣掉,然後給奶奶買假發~”


  老人一聽,笑的更加大聲了。


  江糖靜靜站在一邊看著一老一少,她覺得這畫面美極了。


第84章


  距離節目錄制還剩下最後一天,也就是說他們要離開月牙鎮了。


  得知要走消息,蘇老太太臉上沒什麼表情,一直沉默著在裡屋聽著收音機。倒是淺淺有些舍不得,一直淚眼汪汪的瞅著江糖和導演。


  “我們能不能不走呀?”淺淺從裡面出來走到安導面前,拉著他袖子不住撒嬌,“再、再待上幾天。”


  安導搖頭:“不行,我們回去休息幾天要去下一個地方,淺淺要是想來,以後多的是時間。”


  就是不知道老人能不能等到了。


  想到蘇老太太的身體狀況,安導重重嘆了口氣,老人家的一生太過傳奇,也太過悲慘。作為一個導演,他能做的就是讓外界了解到這件事,不要再讓後人重蹈覆轍。如果節目收視良好,這座衰落的古鎮也許能起死回生,那些遠走的年輕人也許會重新回到父母身邊,讓這些可憐的老人們安享晚年。


  淺淺眨眨眼,她靜靜思索片刻,甩著兩個羊角辮跑到了江糖身邊,扯了扯江糖衣袖,示意她彎腰。


  江糖配合的把耳朵送過去,小姑娘悄悄和她耳語:“我們把蘇奶奶接回去好不好?”


  “嗯?”


  淺淺一本正經:“我們可以照顧蘇奶奶。”


  看著女兒認真的模樣,江糖頓時啞然。


  她舔了舔唇,暗暗斟酌言語,半天才開口說道:“蘇奶奶老了,走不了多遠,何況……她想和她的女兒在一起。”


  淺淺皺眉,很是困惑:“媽媽不就是奶奶的女兒嗎?”


  江糖苦笑,又是無奈又是寵溺的摸了摸她軟綿綿的小臉,輕聲細語:“媽媽不是奶奶的親女兒,奶奶有她自己親生的孩子。”


  隻是可惜,那個孩子已經不在了。


  淺淺問:“那她現在在哪裡呀?為什麼不來和奶奶一起生活,奶奶一個人好可憐的……”


  想到房屋裡孤苦伶仃的蘇奶奶,心軟的小姑娘立馬紅了眼眶,她張開雙臂撲到江糖懷裡,把她緊緊摟住,“淺淺、淺淺不會讓媽媽一個人生活的……”


  是的,她發達的大腦讓她聯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江糖,並且不由把江糖帶入到蘇奶奶這個角色裡,一想到自己母親一個人沒人照顧,淺淺就難過到不能自己。


  江糖一愣,完全沒想到淺淺會突然關心起自己。


  她抿唇輕笑,一股暖流順著腳底緩緩而起。


  “可是你以後要結婚呀。”


  “淺淺不要結婚!”淺淺一個勁搖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不住哽噎,小臉上滿是淚水和流出來的清鼻涕,髒兮兮的像是一隻小花貓。


  淺淺淚眼望著江糖,抽抽搭搭道:“淺淺要、要陪著媽媽,不要讓媽媽一個人,一個人、一個人該多可憐呀。”


  她有哥哥,有爸爸,有媽媽,還有幼兒園的小伙伴,所以一點都不孤單,正因為習慣了家人的陪伴,所以才不能想象孤身一人的絕望,更不願讓身邊人承受那種痛苦。


  江糖掏出紙巾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那歐陽哥哥怎麼辦?”


  淺淺停止哭泣,整個人像是陷入靜止一樣沒動彈絲毫,大概五秒鍾左右的思考時間後,淺淺認真說,“那我們上午結婚,下午離婚,這樣就不算毀約,我也能陪在媽媽身邊。”


  “……”


  邏輯鬼才!


  江糖徹底給小女兒的思維跪了。


  不單單是江糖,節目組的其他人也覺得這孩子前途不可估量,後來節目播出,觀眾齊齊給沒露面的歐陽哥哥點了根蠟,還沒長大就要面臨離婚,真是太悲慘了。


  “所以……我們能帶奶奶走嗎?”


  她的眼神滿是期盼,早已得知結局的江糖不忍直接打破孩子的期許,她柔聲說:“那你親自去問蘇奶奶,如果蘇奶奶願意,我們就帶著她走;如果她不願意,淺淺也不能勉強,更不能哭哭啼啼,明白嗎?”


  “嗯。”淺淺擦幹淨眼淚,扭頭跑進了屋裡。


  “奶奶——!”在裡面找到蘇奶奶身影後,淺淺撒歡跑了過來,她一把拉開趴在旁邊聽小曲兒的梁深,毫不猶豫就霸佔了位置。


  聽到淺淺聲音,蘇奶奶摸索著關閉了收音機,偏過頭正面著淺淺,“怎麼啦?”


  淺淺握住她蒼老的手,問:“你和我們一起走吧,等我長大了會好好照顧你的。”


  “你們太吵了,奶奶可不去。”話是這麼說,可蘇奶奶卻動容的掀了掀了眼皮。


  淺淺熱忱的表情立馬淡了下去,眼神滿是落寞。


  蹲在一旁的梁深看了看蘇奶奶,又看了看快要哭出來的淺淺,急忙也跟著勸說:“我們不吵,我們乖乖的。”


  “不行。”蘇奶奶搖頭,“過些日子奶奶的囡囡要來接奶奶了,奶奶要過去和她一起生活。”


  淺淺歪歪頭:“囡囡是誰?”


  蘇老太太的表情頓時溫柔下去:“是奶奶的女兒,她去了一個很漂亮很遙遠的地方。”


  單純的兩個孩子並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得知奶奶不會一個人後,梁深和梁淺都開心的笑出了聲,最為開心的就是淺淺,她咯咯笑了幾聲後,由衷說道:“那太好了,那樣奶奶就不是一個人了。”


  “是呀,奶奶就不是一個人了……”


  蘇奶奶的眼睛看向了窗外,她似是想到了年輕時所經歷過的美好,被大火焚燒過的眉眼各位溫柔繾綣。


  *


  離開月牙鎮的前一晚,節目組在鎮上舉辦了篝火晚宴,除了五組嘉賓外,還邀請來了幾位老人,這裡面沒有蘇奶奶。導演理解蘇奶奶身子不適更不願和人接觸,所以也沒有強求,江糖因為是駐扎嘉賓,自然不能回去照顧,最後還是初一主動開口要回去,等江糖答應下後,一名攝影師跟隨著她離開。


  回了院子,初一給老人打水洗腳,揉肩擦背,小小少年照顧的可謂是非常周到。


  待攝影師去上廁所的功夫,初一的身體控制權忽的落到了阿無身上,他睫毛一顫,搬了把小凳子到蘇奶奶面前,伸手幫她按著僵硬的腿。


  按著按著,夜色裡傳來阿無平靜如水的聲音:“您的事情我都聽說了。”


  整個小鎮沒人不知道發生在蘇奶奶身上的過往,隻要稍微打聽就能清楚一切。


  “據說傷害過你的人還留在這鎮上,您就沒想過……做個了斷嗎?”


  他原本想用報復,可是這個詞從一個孩子嘴裡出來未免可怕。


  蘇老太太嘴角顫了下,她活了七十年,什麼人沒見過?什麼事沒經歷過?就算沒見過初一的模樣,但在相處中也知道他是什麼樣的孩子,初一可不會問出這種問題,所以……他不是初一。


  蘇老太太感覺出阿無沒有惡意,於是沒直接挑明。


  夜風拂過,老藤樹上的葉子不斷摩挲。


  阿無睫毛輕顫:“您就不恨嗎?”


  “人老嘍,快入土嘍,什麼都放下了。”想到那斷過往,蘇奶奶神情悲慟,很快又舒展眉心。老人艱難抬起手撫摸上他柔軟的發絲,粗粝的掌心硌的他頭皮瘙痒,寂靜的古鎮小夜中,蘇奶奶的聲音聽起來格外蒼老也格外溫柔,“孩子,放下比忘記難……”


  阿無張張嘴,漆黑的瞳眸中滿是愕然。


  他不理解,一個人在經歷如此大的苦楚還能輕描淡寫說出這些話,如果是他,是他的話……


  “你是個好孩子。”


  她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幻想。


  阿無看向奶奶,她慈祥一笑:“要開心呀~”


  要開心……


  阿無猛然覺得喉間酸澀,那種憋悶的感覺堵得他一句話的都說出來。


  此時攝影師已經回來,阿無猛然眨了下酸澀的眼睛,起身快步跑回了屋裡,再也沒出來。


  *


  次日晴,天還蒙蒙亮時,節目組整裝待發。


  行李早就在前一天晚上就收拾好了,江糖給孩子們穿好衣服,蘇奶奶還在臥室裡面睡,她小心把門開了個縫,逃過微亮的日光,隻看到蘇奶奶的背影,聽著那綿長的呼吸,江糖小心把門關上沒再打擾。


  “媽媽……”淺淺仰頭看著她,欲言又止。


  梁深皺皺眉:“我們不去和奶奶告別嗎?”


  沒等江糖回答,初一便搖搖頭:“我們離開奶奶肯定會難過,我在桌上留了我們家的電話號,奶奶可以讓別人打給我們。”


  聽後,梁深很快振作起來:“那我們下次再過來!”


  此時外面傳來了司機的催促聲,江糖最後朝裡面看了眼,默默說了聲再見後,拎好行李離開了這座小小的院子。


  車影逐漸遠去,深山古鎮再見回復寧靜。


  幾個小孩起來的過於早,剛上車又都睡了過去,江糖瞥向窗外朦朧的晨霧,不由想起那個脾氣怪異卻天性善良的老人,她微微嘆息,伸手摸索去口袋,摸到一陣空後,江糖衝前面司機輕聲說:“停一下,我手機忘拿了。”


  車子緩緩靠邊停下,江糖急忙下車向來路跑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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