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們停下休整的時候,有個瘦弱的少年從車輦後鑽了進來。
我傻愣愣地看著他。
他的臉髒兮兮的,下颌有著不該屬於這個年紀的鋒利,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手中的糕點。
聽說南邊糟了旱災,城裡最近來了好些逃難的流民。
「小哥哥,你也餓了嗎?」
我把糕點遞給他。
他並不答話,把糕點抓了過來兩三口就吞掉了。
因為吃得太急,他還被嗆得咳嗽起來,我趕緊又把水壺遞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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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食物起了作用,他蒼白的臉色好看了一點。
吃完後,他咬著嘴唇看了我一會兒,突然朝我臉上撒了一把藥粉。迷迷糊糊中,我似乎還聽見他說了一句「對不住」。
等我醒來,發現自己被人關在了一間破破爛爛的土坯房裡。少年就坐在牆角,拿著一把小刀自顧自地削著手中的木頭。
我的嘴並沒有蒙上,趕緊叫他:「小哥哥……」
「別叫!」他惡狠狠地削掉一塊木頭邊角,「再叫我就劃破你的臉。」
我委屈巴巴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捆住我。
他似乎不屑與我的眼神對視,別扭地把臉轉到另一邊。
有幾個中年男人大搖大擺走了進來,丟給少年一包吃食。
少年把油紙包緊緊抱著,並沒有急著吃,而是先問道:「幹爹,贖金拿到了?」
為首一個男人啐道:「先給了一半,另外一半等看見了她再給。媽的,知府果然有錢。」
「那我們明天就放了她?」
男人玩味地打量了我幾眼,用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我還沒嘗過細皮嫩肉的千金小姐呢,可惜就是小了些。」
「幹爹,」少年眉頭一皺,半討好半祈求地抱住了頭目,「咱們隻是拿錢,別節外生枝。」
頭目十分嫌棄地剜了他一眼:「我做事,還用你教?」
他徑自向我走過來,少年拖著他的腿不放:「她還小,饒過她吧。」
「還敢攔我?半路撿來的小雜種就是喂不熟!」頭目狠狠踢了他幾腳,其他男人也笑嘻嘻圍了上來。
他像一條破舊的麻袋被人粗暴地推到地上,一陣拳腳如雨點一般落在他身上。
少年麻木地護著頭縮成一團,嘴裡還嘔出了大口的血。
我嚇得渾身發抖,一聲也不敢哼。
大概打人也十分耗費力氣,在少年身上發泄夠了,男人也沒了其他興致,招呼著眾人去屋外喝酒。
我雖然懵懂,卻也知道那個男人想對我做不好的事,是少年阻止了他。
少年艱難地爬了起來,倚在牆根喘著粗氣,隨時都是一副快要暈厥過去的狼狽模樣。
我怯生生地說:「小哥哥,謝謝你.....」
他咧開破損的嘴角冷冷一笑:「是我抓的你,你還要謝我?」
我當然知道他們是一伙的,但是趨利避害的本能和直覺讓我不得不追捧他。
「你一定是有苦衷的,」我小心翼翼地說,「在顏奚心裡,小哥哥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呵呵,」少年露出一個譏諷的微笑,嘶啞著聲音說:「天上尊貴的小仙女,要什麼便有什麼,還需要英雄來救?」
我乖巧地點頭,見他嘴唇發紫,努力挪了過去,挨著他安撫道:「如果真的要什麼便有什麼,那顏奚希望小哥哥再也不要遭這樣的罪了!」
少年聽了我的話頓了一下,直接閉上眼睛視我為無物。
他的睫毛如鴉羽般纖長濃密,臉上、身上卻是傷痕遍布。
半晌,我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他突然坐了起來。
他用刀割斷了繩索,「你快跑吧!一直向東跑,不要回頭!」
跑到了山下,我還是沒聽他的話,忍不住回了頭。
隻見那處土房的方向燃起了熊熊的火光。
我在半路被官兵救起,回去之後大病了一場。等我病好之後帶著侍衛找來,地上隻剩一處殘破的廢墟和滿地的灰燼。
我不知道那個少年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他是S,還是活。
後來我漸漸長大,更是連他長什麼樣子都忘了。
可是今天,在簡鈺身旁,我又夢見了他。
那張還稍顯稚嫩青澀的臉,與簡鈺俊秀堅毅、留了疤痕的臉完完全全重合在一起。
那個少年,或許——
就是簡鈺。
05
我在悵然的情緒中醒來,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老將軍特地給這次成婚的軍官批了三天的假期。老餘比劃了半天我才明白,有人上門來找了簡鈺,他一大早就匆匆出了門。
該不會,是宋河吧?
老餘喉中啊啊啊叫著指著我的臉,一臉驚喜。
我用手一摸,果然疹子在消褪,皮膚光滑了許多,我原本俏麗的容顏顯露了出來。
我的心裡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簡鈺走之前,有沒有多看我一眼?
我不知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情況,索性也不出門,跟著老餘把屋子邊邊角角都轉了一遍。
左側的瓦該修繕了,院子裡的青石路面也可以平整一下。
他的衣櫃裡面空蕩蕩的,隻有簡單幾件衣服。
或許,以後加上我的,就不會空了。
櫃子裡面還有個紅木盒子。我打開一瞧,裡面放了整整齊齊一盒木頭小人,表情惟妙惟肖。
有慈眉善目的婦人,有威風凜凜的老將軍,有比劃手語的老餘……
還有一個咬著糕點的小玉女。
我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果然是他啊。
直到傍晚,簡鈺才回來。
「那個姓宋的四處詆毀你,被我廢了一隻手趕跑了。」
他似乎沒太關注我的臉,隻是目光炯炯地看著我:「你會不會覺得我殘忍?」
「我對想害我的人,倒也沒有那麼仁慈。」我給他添了一碗湯,「謝謝你。」
簡鈺微不可覺地松了一口氣。
我咬了咬唇,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簡......夫君,你是不是,當初放我走的那個小哥哥?」
「哦?終於想起來了?」
他詫異了片刻,旋即調侃了一句:「小哥哥現在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有幾分像從前?」
我忍住酸澀的笑意說:「長高了,變黑了,臉皮......也厚了。」
他以前好像也不是個多話的人。
見簡鈺也跟著我笑,我小心翼翼地問:「你臉上的這道傷疤是?」
該不會是救我的時候傷到的?
果然,他說:「被便宜幹爹砍的,還好我命大。我不僅治好了傷,還撐到了被老將軍看上招進軍中。」
見我怔愣地看著他,他眼底的笑意更濃:「怎麼樣,我現在混得還不錯吧?」
「謝謝你還活著,過得這麼好,還再次救了我。」我的心情十分復雜,最後還是牽起他的衣角,誠心誠意地說:「我有好多錢,以後多分你一些。」
簡鈺仰頭哈哈大笑,伸手用力揉了揉我的頭。
到了該就寢的時間,簡鈺與我商量:「說不定姓宋的還會折返,我不太放心。我們今天,還是睡一起吧?」
我點了點頭。
這一晚,他似乎沒睡踏實,我也睡不好。
身後男人呼出的溫熱氣息緊緊圍住了我,在這寒意料峭的夜晚,像春意綿綿的暖風撥弄著我的頭發、肩頸……
讓我有些呼吸不過來。
吃過早飯,我照了照鏡子:「我就這樣出門嗎?」
簡鈺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劍:「最近風沙不大,不用帶頭紗。」
「我是說,我的臉......要不要再吃幾顆花生遮起來?」
「不難受?」
自然是難受的。
「臉上和身子都會發痒,氣也緊。」
「那你還吃它幹嘛?」簡鈺雙眼一彎,「我知道夫人貌美,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會見色起意。再說有我在,我會陪著你,保護好你的。」
他帶著我走到門口,突然又回頭鄭重地吩咐老餘:「以後咱們家裡,不準出現花生這種東西!」
06
邊城的條件真的很苦。
這裡春季風沙極大,打上來的井水大半都是黃濁的。女子出門時頭上得蒙著紗巾,不然沙子就得跳進眼睛裡。簡鈺每次回家脫下軍靴,能抖出一堆細小黃沙來。
風沙也便罷了,夏夜的鬼火更為可怖。
鬼火在靠近城牆的地方最多,到了深夜一簇一簇地突然冒出來,還會跟著人四處遊動。
差點沒把我當場嚇暈。
簡鈺還沒來得及脫下身上的甲胄,帶著一身的冰涼將我緊緊抱住,用新冒出的胡茬摩挲我的頭發,還微笑著寬慰我:「別看,別想,就不怕了。」
我傻乎乎地看著他的臉。反正隻要他在,我的安全感倍增,就再不會害怕了。
「一直盯著我幹嘛?我很好看嗎?」簡鈺笑著低下頭,啞著嗓子問。
我點頭。
「臉上的疤也好看?」
我再次點頭。
簡鈺喉結動了動,眼神也跟著暗了下來。
他扣住了我的腰,炙熱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
……
邊城不缺肉食,就缺蔬果。我和老餘把院子全部打掃翻新了一遍,又把荒蕪許久的一小塊泥塘填了,試著種上了蘿卜和黃瓜。
我還給它們搭了一個小小的棚子,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這些綠油油的秧苗。
好不容易結出了一根嫩嫩的小黃瓜。
我欣喜地將它摘下,小心揣著去找簡鈺。
軍中一行人正有說有笑地往回走,看見我跑了過來,簡鈺頓了一下,向老將軍拱手告別。
「抱歉啊將軍,今晚我就不去喝酒了,我家夫人實在太黏人。」
他替我將頭紗攏好,牽起我的手就走。
老將軍摸著胡子和一眾將士哈哈大笑。
「簡頭兒,你有心疾,和嫂子悠著點!」王大山在身後扯著嗓子調侃。
我擔心地問:「夫君,你身子不舒服?」
簡鈺絲毫不在意:「小時候落下的老毛病了,多休息就行。」
我將黃瓜拿了出來,簡鈺就著我的手咬了一口,稱贊有加:「又脆又甜。」
他將剩下的全喂了我,想了想,又說:「除了老將軍,以後有多的也別給他們吃,敢笑話我,酸S他們!」
我微微翹起了嘴角。
他太好了,我想佔為己有,特別想。
像是為了變相證明他的身體沒有問題,在月明的院中,藤蘿的葉下,簡鈺又親了我。
隻是吻著吻著,就有些意亂情迷,不知道什麼時候兩個人就到了床上。
他完完全全把我桎梏在了懷裡。
我們十指交疊,晃晃悠悠的天地之間,隻剩下他和我。
不分不離。
……
有一天半夜,邊關的狼煙燃起。
聽到警報聲,簡鈺抓起衣袍就外往門口跑。
我赤著腳去追他:「夫君,記得服藥!」
最近一忙,他那久積的沉疴從以往一兩年才發作一次,縮短到現在的幾個月。
有一回他在我面前直挺挺地暈倒,雙眼緊閉、嘴唇青紫,急得我快哭S了。
軍醫配了藥丸,得按時服用。簡鈺回過頭應了,又貪婪急切地吻著我的唇,「顏奚,好好的,等著我回來!」
我倚在門前痴痴看著他的背影。還有三年,他就可以調離這裡了。
他可以在環境適宜的地方好好休養,我也可以不用擔心他的安危。
或許我們還能生個孩子。
眉眼像我,笑容像他。
戰事膠著不下,軍營分出一小部分人手,組織我們和城中的婦孺一起往關內先撤。
有人早已虎視眈眈,找了機會將我擄走。
「江大小姐,當初要不是我護著,你早被人生吞活剝了。」宋河雙眼赤紅,似乎恨不得咬下我的一塊肉,「我現在手也廢了,差事也丟了,還像個喪家之犬一般被犯人親屬追著打。你要怎麼賠我?」
我冷冷看著他:「這都是你咎由自取。」
「哈哈哈,還這麼高傲?你會和我一樣掉進汙泥裡,永遠都爬不起來!」他癲狂地大笑,像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捆緊我的手腳,用破布塞住我的嘴,藏在堆放破舊被褥的車上,跟著逃難的人群慢慢往前挪。
最後宋河把我藏在了一處廢舊的小院。
「江顏奚,現在,隻有我和你了。」
宋河用左手一邊解著腰帶,一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你求我啊,如果你跪下來求我,或許我可以放過你。「
不過是想變相地折辱我罷了,但我還是隻有屈膝跪了下來。
我還抱有一絲妄想。
我想清清白白地回去找簡鈺。
「是了,這才是我認識的江大小姐。」他心滿意足地笑了,「你這種隻會搖尾乞憐的女人,根本就沒有心!」
他期身向我壓了過來,我怎麼努力也掙不脫。
當我不堪忍受想咬緊舌根時,宋河神色一僵,低聲咒罵一聲,提起褲子摔門而去。
我有夫君,有過恩愛相擁的夜晚,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長長松了一口氣,感謝老天讓宋河已經不能人道,沒辦法對我用強。
這讓我的妄想,似乎又多了一絲可能。
07
宋河把我鎖了起來。
心情好的時候,可以讓我吃飯、洗浴。
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用鞭子抽我,用鋼針刺我,用我的痛楚,來滿足他未能發泄的欲望。
好多次我都想S了算了,S了就不用受這些折磨了。
可是沒見到簡鈺最後一面,我不甘心。
他叫我等著他的,他都還不知道我的下落,我怎麼能S?
於是每當我傷口灼痛時,快要精神崩潰時,我總是會一遍一遍地想著簡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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