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掉下懸崖摔S曝屍荒野的那天,執念不散。
鬼差為了收魂,特地來宣讀我的生平。
呈像裡,爸媽正在家圍著弟弟包餃子。
我媽剁著肉餡嘀咕:「這賤丫頭指定又是去偷懶了,撿個柴火都這麼慢,直接S外面得了!」
我爸摔碎了酒瓶,一臉淫笑:「好不容易養這麼大,真要S也得等老子吃上口肉再S。」
家裡沒一個人惦記我,我剛想就這麼認命。
可下一秒畫面跳轉到一個面容滄桑的陌生女人身上。
鬼差撓了撓頭:「哦,對了,你還不知道自己是被拐來的吧,這是你親生母親,找了你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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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你S都S了,肯定也不在乎了吧。」
1.
「叫楊柳是吧?」
聽著鬼差的問話,我費勁地點頭。
爹娘叫我賠錢貨,村裡叫我麻子臉,楊柳這個名字其實已經很久沒聽過了。
楊柳去年就砍了賣錢,我今年竟然也沒了。
面前的鬼差很有派頭,說話比村長還有架勢,應該是鬼裡的官兒。
村長說過官兒什麼都能管,見著了要當縮頭的。
我隻敢仗著夜色睜大眼睛看他。
他全身黑漆漆的,身上還拴著一個影子。
不知那是人是狗。
有點像人,像隔壁家拴著的嫂嫂;有點像狗,四肢軟趴趴地匍匐在地上,哇哇張嘴卻發不出聲;像是嘴的長長口子覆蓋了整張臉。
鬼差又問:「原名叫陳皎月?」
我傻了,原名是什麼?
到地府要叫原名嗎?就像活人和S人那樣。
看了十幾年月亮,月亮出來爹娘舍不得點燈我就能睡覺,我喜歡月亮。
可我怎麼成了月亮?
我沒有說話,聽他繼續說。
「血親是否留存……陽間有一母親,名陳行?」
我搖頭,急急辯解:「我娘叫月季!」
我不喜歡娘,但我不能不要娘。
他疑惑地停下,把手裡漆黑一片的本子往後翻:「十七年前被拐賣啊,難怪不知道。哎,媽媽找了十七年哦~」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鄰居哥哥說「你弟又尿炕了」那樣。
但這話卻像是一記重錘猛地砸進我心裡。
「被拐賣?」
我偷偷看過弟弟的書,知道這話的意思,這是說我不是爹娘的孩子,我娘不是月季!
我突然覺得痛,哪兒都痛,被喝醉的爹打斷腿上街乞討都沒有這麼痛。
「我怎麼會是被拐賣的?我媽媽呢?她在哪兒?我要媽媽!」
我不再記得他是大官兒,雙眼SS盯著那個人大叫。
弟弟的課本上說血緣關系是最親近的,說父母天生喜歡自己的孩子。
我一直覺得是自己太沒用了,不受爹娘喜歡。
我盼望有一天爹娘會看到我的好,有一天他們會像誇獎弟弟一樣誇我一次。
可直到摔S山崖,我也沒有等到。
——原來是因為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孩子!
而我真正的媽媽在等著我,她找了我十七年!
「S都S了找媽有什麼用。等下次投胎就有了,或者等你媽S了地府見去。」
他語氣敷衍,翻著本子開始念我那三兩句可以概述的生平。
我想不顧一切地撲向天上把他拽下來,想撕扯他的衣服尖叫。
但我不能,因為我S了。
我被禁錮在身體裡,蛇勒著我、螞蟻痒痒地在我身上咬。
可是媽媽還沒有看過我,沒有和我說話,我沒有像街上孩子那樣得到過媽媽的誇獎。
我洗衣服洗得很幹淨,媽媽一定會誇我的;我幹農活很麻利,媽媽一定會誇我的;我吃得很少不浪費,媽媽一定會喜歡我的……
「我要媽媽!」
我太不懂事了,我崩潰地衝著翻本子的高大鬼差一遍又一遍地喊要媽媽。
我後悔沒有聽傻婆的。
如果剛落下來我咽一口唾沫唱首歌,蛇也許會知道我還想活,放了我。
「人鬼殊途。」鬼差冷漠道。
突然,那個被鎖著的似人似狗的黑影猛地蹿起,狠狠咬在鬼差的手腕上!
鬼差被咬得似乎很痛,他胡亂地躲,手裡有什麼東西掉下來,落到我身上。
「不好!」
2.
所有疼痛瞬間變得遙遠,我下意識抬起手臂胡亂地劃,身體竟然飄了起來。
「孽畜!」
鬼差怒極,氣得要飛過來抓我,大腿卻又被那個黑影咬了一口,瞬間疼得龇牙咧嘴。
借著月光,我看清了鬼差的五官,像人一樣。
「就讓你快活十天,到時候,我要你求生不得求S不能!」
聽著鬼差咬牙切齒的威脅,我嚇得飛起來。
再回頭,他們的身影已經變淡。
我不知道身上的東西有什麼用,以後面對的是什麼,但我知道自己有機會去找媽媽了。
「謝謝你鬼!」我放聲大喊,「等我找到媽媽一定會報答你!」
我拼命飛,但因為不會飛,笨拙得像跑。
小時候被打我就跑,很多大人都追不上。
雖然後來我怕被打得更狠很少跑,但萬幸我還會。
我跑得很快,不知道媽媽會不會誇我,如果媽媽誇我,我願意被她打一下,不要太痛就好。
蛇山太高太大了,我向上跑到一座山頂,又向前跑過一片平地,又是連綿不絕的山。
我就這樣不停歇地跑,還好,輕飄飄的身體沒有很累。
這樣的身體適合和媽媽幹農活,但我希望媽媽沒有農活要幹,幹農活太累了。
我很快飛到了村裡,在一片梯田下,黑夜降臨,沒有一家點著燈。
我知道沒有人找我。
喜歡找我說話的媒婆沒找我,瘋癲的傻婆沒找我,爸媽和弟弟也沒有找我。
沒關系,我可以找媽媽。
等我找到媽媽,我就有了找我的人。
我在黑黢黢的夜裡穿行,學唱著不知在不在調上的歌,朝著更遠的山飛。
「太陽出來咯~」
我看見和我一樣在山裡S掉的人。
有掛在山腰的,有森白的骨頭在山底的,我有些難過,想摘一朵花送到她們裸露的墳上。
但花兒也想活,它們不讓我碰。
我隻好帶起一陣風,吹起正要腐爛成肥料的落葉和她們告別。
第三天一早我出了山,大馬路上許多車往不同的方向跑。
太陽再次升起照在身上,我感覺不到疼,甚至有些暖洋洋的。
原來村民說錯了,鬼白天也是可以出門的。
我飛到一輛面包車上想一起進城,卻聽見車裡有弱弱的聲音叫著「媽媽……」
是有媽媽的孩子嗎?
我激動的靈魂都在打顫,我想看看有愛的媽媽和孩子,自從在街上討不到錢我就很少被允許出去,算起來有好久沒看到了。
我要看看要學學,不然以後和媽媽相處得不好,媽媽會失望的!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了一聲抱歉,小心翼翼地把頭往車子裡鑽,卻被看見的場面嚇了一大跳。
三個孩子正被緊緊勒著胸口,摟在三個壯碩的叔叔懷裡。
看起來親密無間。
但被這麼對待過的我知道,那是多麼窒息的禁錮,她們這樣被遏制著,很難說出話。
這不是她們的媽媽。
我心裡一陣絞痛,氣憤不已。
為什麼要把孩子和媽媽分開?這都是不受媽媽喜歡的孩子嗎?
這會是「拐賣」嗎?
3.
突然,這個別扭的詞湧入我的腦海。
我便沒辦法心安。
媽媽找了我十七年,我不被喜歡的十七年。
我拼命搖晃著腦袋,想叫他們把孩子放下來,車子眼見就要過檢查站放行。
可我S了!
我不能拽住開車人的手臂求他,我不能不懂事地伸手伸腳打他的身體叫他停下。
我可以「刮風」!
我突兀地想起來,我是鬼!鬼飛起來是有風的!
我撲到車窗前,刮起古怪的風。
我雙臂舞舞舞個不停,卷起看守警察的紙本,紙穿過半開的車窗糊到開車的人臉上。
剛要放行的柵欄停在了半中間,警察要拿回紙才能讓他走。
「媽的見鬼了,哪兒來的邪風!」
他大罵一句,將手從方向盤上拿開。
我鑽到車子裡面吹起風。
「嗚嗚」的一陣怪風又把車子裡的煙盒吹起來,一個個砸到幾個人臉上、手上。
「艹!」
幾個人也開始罵,罵老天、罵娘、罵風、沒有罵到我。
我更賣力地刮風,叫他們氣急敗壞地伸手去擋。
勒著孩子們的大手一抬起,孩子們瞬間哇哇大哭。
孩子在警察站在窗口時撕心裂肺地哭喊:「救命啊——!!」
風將這聲「救命」吹得很遠。
孩子們得救了!
警察們前後夾擊將他們抓住,三個孩子得到了安撫,得到了吃食和水。
她們可以去找媽媽了!
我貪婪地聞著她們手裡面包的香味,幻想著和媽媽一起品嘗的滋味。
正午的陽光毒辣起來,再選定一輛車子跟隨時,我竟然感覺到了痛意。
——像是剛S時被蛇咬的感覺,微微地發麻。
也許鬼不能一直刮風,也不能一直曬太陽,也許待在人間就要不斷受S時受的苦,也許鬼也會S。
也許等鬼差把我抓住、收走寶貝,會更嚴厲地懲罰我。
我吃過很多苦,我不怕吃苦。
可我要找媽媽,我不能被太陽燒壞燒傻,燒得認不出媽媽。
聽著溫柔說話的一家三口,我慌張地躲到車子後備箱,不想讓她們覺得冷。
我找對路了。
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我好慶幸小時候偷偷趴在弟弟書本前學認字的自己,我認對了路牌,找對了城鎮的路。
我小心地穿過車子感激地對車主人一家說謝謝,但不敢大聲,免得她們沾上鬼氣。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像鬼了,我在路邊竟然看到了別的鬼。
看著和我差不多的身量,沒有了一條腿,五官也模模糊糊的,她的兩條胳膊纏在電線杆上。
「你是在等媽媽嗎?」
我飛起來刮風,這次是高興的,我能看見她,她一定也可以看見我。
她卻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扭過頭去沒有說話。
我收起了熱情,轉頭往別的方向看,一個潦草的年邁女人跪在路邊,走一步跪一步,嘴裡不停念叨著「女兒,女兒」。
她手舉著牌子,那上面有一張照片,寫著【尋女兒】。
她有時候像是累了就舉得低些,再一會兒就又舉高起來,卻絕不把牌子放下。
周圍不少人推推搡搡地用手機懟著她拍,她把牌子舉得更賣力,不停地說:「謝謝」「謝謝」!
「這是我的媽媽嗎?」
4.
我心裡一抽一抽地痛,看她朝著太陽的方向跪行。我想告訴她被太陽照到我會很痛,但我沒有說。
我跑到前面去,刮起一陣風想去託託她的手臂,叫她不那麼費力。
「那不是你媽媽!你是瞎子嗎?她女兒都三十多歲了!」
身後那個鬼見到我的動作氣得大叫。
我想比她說話還大聲,但小心翼翼久了,開口又變得怯懦:「她在找女兒,我在找媽媽……」
「那她也不是你的媽媽!」
那個人把手從電線杆上拿開,黑漆漆的一團,「那是我媽媽。」
「你為什麼不去找媽媽,你媽媽好想你。」我艱澀地開口。
她一副又憤怒又羨慕的表情看著我,撇撇嘴:「你可以刮風,我不行。」
「我找到她太晚了,隻能看她在馬路邊跪著走,看她舉牌子……我回應不了了,隻能抱著這個電線杆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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