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麼說?
我真的不知道那竟是大公子的救命藥引。
大公子沉默了良久,仔細揣測夫人方才的話,也把事情猜了個大概。
此時也隻剩失落無奈。
溫良如大公子,對我竟全無怨恨。
「母親且慢,也不全然是春華過錯,是我一開始沒有教導她,此事兒子有錯在先,藥引已毀,即使S了她也於事無補。」
「三年而已,我等得起,重新澆養一株便是。」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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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之際,我的賣身契到期,大公子給了我一筆遣散銀子,放我出了府。
臨走前,大公子囑咐我。
「我知你本性良善,這府裡終究不適合你,藥引之事不必自責愧疚,隻在外面好好過日子就好。」
院裡的樹葉黃了,不時有零落幾片旋轉著飄舞著落下。
他早早換上月色暗紋冬服,臉色有些蒼白,掛著溫雅清淡的笑。
在我心底牢牢刻印。
一股莫名酸澀情緒湧上心頭,我極力壓下。
在他目光注視下離開了。
家裡兄弟姐妹皆已成婚,我也沒有回去再添麻煩。
而是挑了一處民風淳樸,風景秀美的小城鎮擺起了小攤,賣些吃食。
這裡物價也不貴,我用一半的積蓄買了一座小院子。
有了住處,每日擺攤還有進項,如此我的小日子過得也甜美。
隻不過,我當初的預感還是成了真。
初冬時期,京中傳來消息。
國公府參與謀逆之中,全家一百三十五口,隻等來年秋後問斬。
六公主欲嫁大公子被陛下關在宮中,每日哭的肝腸寸斷。
我聽到消息心內一驚,手裡一盆開水摔在地上,腳上頓時傳來一陣灼熱疼痛。
這下好了,三五日內別想下床了。
一闲下來,我想的就更多了。
無論如何我也不相信,大公子那樣溫和雅致與世無爭之人會有謀逆之心。
隻是我現在距離京城遙遠,多想無益,幾日後還是繼續擺弄我的小攤。
看似已經放下,但來往客人話語間談到京城,我總是忍不住豎起耳朵仔細聽。
生意好了,掙的錢一多,加上天氣太冷。
我一跺腳,在街邊租了間小店面,打算改賣糕點。
怕自己忙不過來,就去尋了人牙子打算買一個幫手。
「您隨便挑隨便選,看上哪一個就盡管帶走去用,我這裡出去的人,保管您用得趁手放心。」
人牙子笑容燦爛得像一朵菊花,在這寒日裡開得熱情洋溢。
我仔細挑選著,忽然餘光一掃,心裡有一瞬間的呆滯。
面色不變,指向那道身影。
「就他吧。」
人牙子的笑容瞬間凝固,有些為難。
「他?這——要不您再挑挑?」
「怎麼,不賣?」
她連忙擺手,「不不不,賣賣,就是吧……他傷得有些重,您買回去估計幹不了什麼活,這不是怕耽擱您,說句心裡話,也怕損了我張婆子的信譽不是。」
我搖搖頭,嘴角掛起一抹笑意,又拿出了在國公府沉靜的樣子。
「您謙虛了,方圓百裡誰人不知您張婆婆最守信譽,出自您手的人哪個不好用。」
我又適時露出一點不好意思。
「不怕您笑話,我也是看他不似這些人有精神,存了些想少花點錢的心思,畢竟我剛開了店鋪,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哪裡都要省著一些。」
……
直到我拉著大公子回到家,才敢表現出擔憂急切。
一摸他額頭,果然在高燒,這會兒嘴裡已經開始胡言亂語。
我不敢去找大夫,怕被人認出來。
幸好上次風寒退熱的藥還剩些,他喝完藥就沉沉睡去。
天色已黑,白日嘲雜的街道變得寂靜,隻剩下天上繁星點點圍著孤零零的月亮。
家裡隻有一張床,大公子睡了我就沒得躺了。
我坐在床邊盯著大公子,難得闲下來靜靜呆著。
我不喜歡國公府。
它帶走了鮮活的丫丫。
我在府裡要很小心很小心才能保住命。
對大公子說不上喜歡,但最後一段時間在他身邊我確實過得輕松一點。
國公府主子都不是良善之輩,可大公子不太一樣。
他溫和良善,是非分明,簡直不像夫人生出的兒子。
次日清晨,我趁著天微微亮請了離城鎮最遠的大夫為大公子診治。
老大夫今年七十了,眼睛視物有些模糊,但醫術極好,我對花香的過敏就是他治好的。再加上我在大公子臉上動的手腳,應該沒問題。
他搭完脈沉思片刻,皺眉開口。
「這位公子外傷看著嚴重,其實好好修養個幾日也就痊愈了,诶,可這內裡卻是要好好花功夫慢慢調養個一兩年。」
我早已料到會是這麼個結果,所以此刻心境還算平穩。
「那就麻煩老先生開藥吧,我即刻便去抓藥,多謝您了。」
送完老先生離開,我回來取藥方準備去抓藥。
往床邊掃了一眼,卻正對上一雙清醒的目光。
我心一跳,極力穩住。
「你醒了?」
他掙扎著要坐起來,「春華?你怎會……嘶。」
顯然是扯痛了傷口。
我一個跨步過去給他摁下去,力道有些沒收住,能聽見頭砸在枕頭上沉悶的響聲。
「……」
我下意識雙手舉起,表情驚恐。
他半晌兒沒吭聲,好看的眉皺在一起。
完了。
不會給他磕著了吧?
我壓著聲音,「大公子,你,你沒事吧?」
「春華,……其實你早就想報當初我拒絕你來我院裡的仇了吧?」
他艱難開口,聲音帶著嘶啞和虛弱。
……
8.
大公子喝了幾天的藥,身上的傷好了不少,現下已然能下床走路了。
家裡平白多出一個大活人,無論如何是瞞不住街坊四鄰的。
沒過多久,整條街都知道我表兄來投奔我了。
這事傳的那麼快,真是多虧了隔壁李嬸兒平日愛給人做媒的好習慣。
那日她來敲我家門,照常為我介紹婆家。
我是三推四阻,「不了李嬸兒,真的不用,我還沒有嫁人的打算,等,等日後有了想法一定去找您嗷。」
她一揮手娟,笑著白了我一眼,嗓門大的隔壁的隔壁都能聽見。
「你小姑娘家家的懂什麼,等到你將來成了老姑娘,就不好說了,還是現在……等等,他是誰?」
我轉頭看去。
大公子正慢慢挪動著身體從廚房出來,手上端了一盤點心。
此時正值春季花開時節,院子裡的桃花開了滿樹,輕風劃過花瓣緩緩落下。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我還好,每日看著他已經產生免疫了。
可李嬸兒是第一次見大公子,當即就看呆了眼。
據她後來描述。
當時她好像以為是天上神仙下凡迷了路,到這凡塵人世間遊覽一番。
但那也是後來的事。
現下我看眼前形勢嚴峻,靈光一閃,衝大公子喊道。
「表兄,這位是隔壁李嬸嬸,平日裡多虧了她的照顧,我才免去許多麻煩。」
她終於回過神,一拍手诶呦一聲,笑容爬上臉頰。
「你個小丫頭,竟有一個如此俊雅的表兄?他可曾婚配?」
大公子也是個演戲的好苗子,當即放下點心,走到李嬸嬸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飽含熱淚面容懇切向她道謝。
「原來您就是我表妹信中提到的李嬸嬸,她常誇您對她照顧良多,將來一定要報答您的恩情,多謝您了。」
說著又真情實意地鞠了一躬。
如此被人尊敬,李嬸嬸受寵若驚。
後來,我有一個神仙般的表兄迅速傳開,一時間門口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沒辦法,我隻好讓大公子躲在房間裡避避風頭。
等過段時間,再出來。
……
我的點心鋪耽擱這麼長時間,終於正式開業了。
頭一天,店裡就人滿為患,插不下腳。
除了我第一天買一送一之外。
大公子佔了很大因素。
他隻需店內輕輕一站,城內妙齡女子就會一股腦湧進來。
如此俊美不凡的男子,一生也遇不到幾個。
買塊兒糕點多看會兒,完全不虧。
我忙得焦頭爛額,大公子幫得手忙腳亂。
我把他推去一邊站著,「大公子,勞您歇會兒,喝杯熱茶吧。」
別再把我撿好的糕點拿錯了。
大公子羞愧的臉泛紅,歉意地看了我一眼,默默走到一邊,仔細觀察我的手法。
忽然店外傳來爭吵聲,眾人安靜下來看過去。
我這才聽清她們在吵鬧什麼。
隻聽一女子高聲喊道。
「我先來的,憑什麼讓你先進?」
另一位女子緊跟著不服氣喊回去。
「就憑我先你一步把腳踏進門,先來又如何,裡面的神仙公子可不管你先來後來。」
我偷瞄一眼神仙公子。
變成黑臉公子了。
就這一會兒,那邊已經開始說到要報官了。
我精神一震。
這可不行。
官差一來,難保不覺得大公子異常。
萬一把他帶回去仔細盤查就完了。
正好糕點幾乎賣完了,我趕緊把人都趕走關店門回家。
店裡太過危險,我就隻好讓大公子繼續呆在院子裡養病。
說完這話他的臉色立刻變了。
沉默片刻,他自嘲似的開口。
「原來我竟已無用到這種地步。」
我急忙擺手,想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落寞一笑,「我知道你不是瞧不起我,隻是我自己瞧不起我自己罷了。」
「我似乎沒跟你說過國公府為何會變成這樣吧?……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外界傳言都是對的,父親他確實參與謀逆,他用先皇賞賜的玉牌救了我一命,隻我一命。」
我跟著沉默了。
「其實你不必如此小心,我已被貶為庶民,國公府與我再無幹系,父親已經在族譜之上除掉我的名字。」
9.
自那日後,大公子仿佛卸下一顆巨石,又回到了從前溫和淡雅,從容不迫的樣子。
隻是他體內還有餘毒未清,我始終有些擔憂。
可是他需要的那株藥引,要價極高。
從前那些銀錢自然不算什麼,可如今對我來說就是天價。
除非我賣了新開的糕點鋪,再回到從前擺攤的日子。
思索片刻,我一咬牙,下定決心出了門。
再回來時已經抱著城裡唯一一株藥引回來了。
大公子看到它時驚訝不已,隨即便是一陣沉默。
我笑著看著他,「當初是我毀了你的藥引,如今我還給你,再養三年,你身體的餘毒就可以徹底清除了。」
他盯著藥引,眼前漸漸朦朧,半晌兒晦澀道:
「春華,我不值得你如此付出。」
聰慧如大公子,怎會猜不出我拿什麼換回的藥引。
我淡笑,「值不值得,我心中自有分寸。」
「我當初隻是一個卑賤下人,毀了你等了三年的藥引,你本可以S了我,但你卻從夫人手裡救下我,還給了我一大筆銀子出府,又值得嗎?」
大公子無奈一笑,表情放松下來,輕微吐出一口氣。
「你說得對。」
店鋪沒了,我就隻能繼續擺攤。
隻不過,這次不再是一個人。
大公子每日同我一起出攤,幫我給客人端茶倒水,一開始他不熟練,手上很快多出許多傷口。
時間久了,傷口被粗糙的老繭代替,再看不出曾是如何尊貴之色。
有時他也為那些讀書之人抄書換錢,後來教書老先生發現他,考教一番後發現此子大才,重金聘請為書院教書助手。
如此早出晚歸辛苦三年,我依舊沒錢再開店。
因為掙得錢都給大公子買藥了。
但好消息是,藥引終於成了。
大公子身體餘毒終於完全清除,從此再無隱患。
他呆呆站著,顯得有些傻。
眼底又驚又喜,帶著不可置信。
「我的餘毒,……清了?真的清了?」
我胸中一陣激蕩,心漲眼熱看著他,嘴角止不住上揚。
替他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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