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和光同塵。
- 4788字
- 2025-07-08 16:28:03
沈侍郎的夫人曾流落風塵。
沈正聽了這話,沒有像之前那樣,衝進去把人打一頓。
他隻是蹙眉,握著我的手輕聲安撫,“流言蜚語,不必理會。”
我點頭道,“家裡好像煲湯了,我先回去。”
沈正眉頭舒展了,“給我留碗湯,我晚上回去喝。”
說完,不舍撒開我的手,轉身離開。
背影匆匆,腳步雀躍。
是藏不住的松快和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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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真的煲湯了。
可我隻留了一碗。
我猶豫開口,“宋小弟,你喝了,沈郎就沒得喝了。”
宋文嗤笑,不經意撩開耳邊秀發。
月光昏黃,燭火輕晃。
我卻看得分明,那是女子才會有的耳洞。
宋文擱下碗,“沈大哥,我喝了嫂子為你做的湯,你不會介意吧?”
話是對沈正說的,眼睛卻直勾勾盯著我。
滿是調謔。
沈正雙眼迷醉,輕笑兩聲,“無妨,一碗湯而已。”
明明是我親手煲的湯,合該問我是否介意。
宋文挑眉,滿是得意,“沈大哥早些歇息,別忘了明日我們還要去京郊打獵。”
沈正趴在我肩頭,含糊應了聲好。
我把沈正扶回房間。
沈正半醒間捉住我的手,“別碰我!我有妻子。”
從今晨起的陰霾一掃而空。
狗屁參湯,沈正還是我的。
可我笑出了淚,鬼使神差張口,“那你為什麼從不碰你的妻子呢?”
成婚兩年。
沈正與我同榻而眠,卻從不行周公之禮。
我每每問及,沈正總是滿臉愧疚,“素素,我有愧,當年,是我…才害你……我無顏碰你。”
我想說我不怪你。
可理智告訴我,不要說。
說出來,會捅破窗戶紙,沒有回頭路。
我後悔問這個問題了。
我伸手想堵住沈正的嘴。
我不想聽這個答案了。
可被沈正搶先一步,他打了個酒嗝,緩緩吐氣,“髒。”
夜風混雜著酒腥味,朝我襲來。
胃部抽痛,我吐了一地。
2
我時常想,如果當年,我沒有和沈正玩捉迷藏。
是不是,就不會被拐走?
或者,如果先找到我的,是沈正。
不是那個滿臉麻子的刀疤男。
我是不是,就不會出現在春風樓?
日升月落,我想了一宿,終於想出了答案。
沒有如果。
“不要沉溺在過去,要向前看。”
這是沈正告訴我的。
對的,要向前看。
3
我給沈正熬了醒酒湯。
他接過,含笑,“得妻如素素,我之幸。”
“沈大哥,快些洗漱,圍獵就要開始了。”
宋文隔牆高喊,瀟灑肆意。
沈正輕笑,滿是無奈,“這宋小弟,真是不拘小節。”
“素素別見怪。”
是溢出雙眼的寵溺。
我接了碗,盯著沈正,“我有些頭疼,你今天,能不去嗎?”
沈正愣了片刻,坐立難安,“我已經答應了宋小弟他們,失約不太好吧?”
“素素乖,我給你帶東街的葵花蜜。”
屋外又喊了一聲。
沈正捏了捏我的臉,下床穿靴。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不是沈正心裡第一位呢?
我想不清。
沈正喋喋不休,“素素自己在家,乖乖的,照顧好自己。”
“你不是想買東街的華裙嗎?”
“明日,我就帶你……”
沈正頓住,粗糙的指腹掃過我眼尾,語氣輕柔。
“好好的,怎麼哭了?”
我才發覺,不知何時,眼淚掛了滿臉。
沈正嘆了口氣,擁我入懷,“對不起,我在家陪你,別不開心了,好不好?”
4
“諸位仁兄,內人身子不適,我且在家照看一二,萬望諸位盡興。”
院外嬉笑聲起,“沈兄當真心疼自己的夫人!”
“隻羨鴛鴦不羨仙啊!”
“自己的夫人,自己不疼,難道讓別人疼嗎?”
“噓,胡說八道什麼呢,也不怕沈兄打你。”
沈正剛娶我時,京城裡也有人對我指指點點。
沈正一戶一戶尋了去。
掀翻了桌子,打的人口吐白沫。
從那起,所有人都知我是沈正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再沒人敢在沈正跟前,說我的不是。
一時間,氣氛尷尬。
宋文打破沉默,“得了,都是兄弟,沈兄哪會為了女人傷了和氣。”
“我會些醫術,我替嫂子看看吧。”
沈正的臉轉晴,含笑點頭。
我覺著,不是宋文話說得漂亮。
這話也不好聽。
隻因為,說話的人是宋文,才安撫的了沈正。
多可笑。
沈正分明是我的丈夫。
這分明,是我的家。
可宋文卻闲適自在,指揮沈正,“你去把院子裡的百合弄下來幾株,去廚房煎了,再端過來給嫂子喝。”
我剛來沈府時,總是夢魘驚厥。
偏生喝了好些藥,都不見好。
也不知沈正從哪聽說,藥香亦可治病。
拋去院子裡的桃樹,種滿了百合。
芳香滿園,怡心養神。
如今,院裡百合開得正好。
摘下,豈不可惜?
我剛要出聲阻止,沈正已然摘下。
宋文捂嘴輕笑,“兩株花,嫂子還舍不得?”
我搖搖頭。
種花的人都舍得,我有什麼舍不得。
宋文勾唇,“嫂子可要快些好起來。”
“一日兩日,沈大哥還能陪著你。”
“日子長了,這個理由總歸是拴不住人的,你說,對嗎?”
我養狗都不拴繩。
更何況,沈正是人。
我盯著宋文,笑意盈盈,“宋小弟說笑了,沈郎自己的選擇,我哪裡能栓他?”
“夫妻,本就該互相照顧,不是嗎?”
宋文面色青白,沉默不語。
5
人,是拴不住的。
人心,更是如此。
第三日,沈正喂到我嘴裡的藥是燙的。
我吐出,黑色的藥汁蘸滿沈正的手。
沈正眼底的嫌惡轉瞬即逝,溫柔道,“良藥苦口利於病,素素乖。”
我推開,笑道,“我好了,不用喝藥了。”
沈正噌地起身,雀躍道,“那素素,你在家休息。”
“宋小弟叫了我三日,我都沒去,這次,我得去。”
是誰說,男人是永遠長不大的小孩。
這話不假。
沈正欣喜若狂的樣子,像情竇初開的兒郎。
急不可耐去尋自己的心上人。
轉身就走,沒有半點猶豫。
隻是,沈正知曉宋文是女子嗎?
興許,他們隻是純潔的友誼?
我懶得猜。
日頭正盛,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睡了過去。
6
“沈家娘子,你相公跳河救人了,你快去瞧瞧。”
我驚醒,才發覺已是夜半。
沈正,還沒有回來。
屋外人拍門急切,我匆忙起身。
我到的時候,橋上圍了一圈人。
我腳下一晃。
沈正,不識水性。
我顫顫巍巍撥開人群。
沈正跪坐在地,渾身湿透,懷裡抱著昏迷不醒的宋文。
狼狽至極。
“阿文,你醒醒,你醒醒。”
“我錯了,我不該拒絕你的。”
“阿文,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你醒醒,好不好?”
醫師趕來的時候,沈正還抱著宋文不撒手。
醫師好說歹說,沈正才將宋文平放在地。
“呀,這是個女子!”
人群中,不知是誰驚叫。
沈正脫下湿透的外袍,蓋在宋文身上,兇狠道,“都轉過身,不許看!”
像是護崽的母雞。
莫名讓我想起,兩年前,我和沈正參加壽宴。
席上,女郎們指著我竊竊私語,“這就是沈夫人?”
“聽說沈侍郎為了她,拒絕了宰相的指婚?”
“聽說她是個花魁。”
“啊,花魁?是我想的那個花魁嗎?”
如坐針毡,如芒刺背。
約莫就是如此。
我面色漲紅,起身欲走。
沈正撩開簾子,握緊我的手,譏笑開口,“諸位娘子,都是高門貴女,怎也學做街口長舌婦之流?”
“真是,下賤至極。”
女郎們羞憤欲S,哭哭啼啼。
沈正隻握著我的手,眉眼彎彎,“隻我在,無人可以辱你。”
“女子也不能辱你。”
那場景,和今日,如出一轍。
我隱隱感覺,我可能真的要失去沈正了。
7
醫師用針扎了半晌,宋文還是雙眼緊閉。
沈正怒道,“你到底行不行?”
醫師額頭浮出薄汗,焦急道,“倒是有個法子。”
“古籍上記載,有換氣之法。”
沈正嘶吼,“快用啊!”
醫師為難,結巴道,“這…這換氣之法,需得二人唇齒相貼,這…如何使得?”
沈正默然,深吸一口氣,“你教我,怎麼換氣。”
……
月色撩人。
月下一對璧人,唇齒相依,難舍難分。
宋文幽幽轉醒之際,牽連出一條銀絲。
月光下,格外顯眼。
“醒了,醒了!”
圍觀人群高聲歡呼。
湖面映照我蒼白的臉。
沈正松了口氣,緊緊擁著宋文。
我後退兩步,踩到一雙腳。
那人痛呼,“不長眼嗎?”
沈正循聲望來。
慌亂代替欣喜。
沈正松開宋文,手忙腳亂,啞聲喚我,“素素……”
我扯出一抹笑,轉身離開。
我聽見宋文咳了兩聲,虛弱道,“沈…郎…”
字字哀婉,柔情千卷。
沈正生生止住了腳步。
陪我回家的,隻有長長的影子。
8
日頭微亮時,沈正回來了。
他擠進被窩,擁著我。
寒氣逼人,激地我輕顫。
我掙扎,將手橫在我們之間。
沈正攥住我手,舔舐我眼角的淚,嗫嚅道,“對不起,素素。”
“我是為了救人。”
救人怎麼會有錯呢?
我若不依不饒。
傳出去,都是我的錯處。
我闔眼,輕聲問,“你何時知曉宋文是女子?”
我點頭,“好,那今後,你們別再見面。”
半晌,沈正沉沉嗯了聲。
第2章 2
9
那日後,沈正很少出去圍獵了。
我問為什麼。
他隻是笑笑,擁住我,“你不喜歡我在家陪你嗎?”
煮水煎茶,下棋賞月。
我喜歡的。
隻是,沈正總是望著大門出神。
像被困在深宅大院的婦人。
像被拴住的雄鷹。
日復一日。
失了生機活力。
我纏著他,去買西街織造坊買新出的彩衣。
素藍色的衫裙,襯的我膚若凝脂。
我在銅鏡前轉了一圈,“沈郎,好看嗎?”
“沈郎,好看嗎?”
“沈郎,好看嗎?”
我問了三遍,沈正恍然回神,扯出一抹笑,“好看,很襯你。”
目光落在我身上,卻很快移開。
好沒意思。
我換回衣服。
“相府小姐又自戕了!”
“啊?”
“還不是因為那夜落水,聽說啊,被沈侍郎嘴對嘴救活的!”
“成親就是了,哪裡用得著尋S?”
“聽說是沈侍郎的妻子不願意。”
“嘖,相府小姐呀。”
我掀簾子的手一頓。
這故事好像沈正和宋文。
愣神之際,女掌櫃迎上來,喜笑顏開接過我手中的衣服,“娘子,您相公已經付過錢了。”
“他還說,這屋子裡的您隨便挑。”
“您相公對您可真好,真有福氣呀!”
“您和您相公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我掃視一圈,不見沈正的身影。
“我相公……人呢?”
女掌櫃把衫裙裝在油紙包裡,調侃道,“說是給您買東街的葵花蜜去了,讓您先回家等著呢!”
女掌櫃盯著我,眼眸發亮,“娘子,隻要這一件嗎?”
我指了指幾件成衣,笑道,“都給我包起來,送去沈侍郎府。”
女掌櫃的笑掛在臉上,瞳孔放大。
後間議論聲止。
半晌,有人驚呼,“啊,她就是那個妻子?”
“就是她不讓宋小姐進門?”
我笑笑,轉身離開。
老遠,聽見女掌櫃的怒吼,“人家夫妻舉案齊眉,你們淨是無事生非!”
舉案齊眉。
夫唱婦隨。
沈正去買葵花蜜,我也是要去看看的。
10
葵花蜜門口排了好多人。
我等到日頭西斜,也沒見沈正出來。
倒是葵花蜜對面,相府的大門開了。
沈正被人推出,跌倒在地。
失魂落魄。
相府夫人滿頭珠翠,卻雙目泛紅,“你若是有心,就快些迎文清入門!”
“若不然,你也別想再見也文清。”
說罷,相府大門緊緊關上。
沈正就跌坐在門前,直到天色擦黑,才晃晃悠悠起身。
宋文,宋文清。
“給,小娘子,買不到葵花蜜,怎麼還哭鼻子?”
我抬手,抹了把臉。
好丟人。
最近總是莫名流淚。
我掏出銅錢,抵過去。
頭頂傳來輕笑,“楊素素,你怎麼也不抬頭看看我是誰?”
我抬頭,猝不及防陷進一雙幽深眼眸。
笑意盈盈。
“周同光”
周同光把葵花蜜塞進我手裡,悵然道,“我還怕你認不出我呢。”
春風樓三載,周同光也曾是我的入幕之賓。
窮小子,花了三個月的工錢,就為了見我一面。
我盯著他瞧了半晌,“不錯,如今倒是有錢了。”
“不穿粗布麻衣了。”
“險些認不出。”
周同光盯著我的婦人髻,澀然開口,“楊素素,你不是說要等我嗎?”
“兩年前,我去找你,你怎麼不在?”
“怎麼,嫁人了?不該是嫁給我嗎?”
周同光低頭,步步緊逼。
兩年前,正是沈正尋到我時。
我後退幾步,被困在牆壁和周同光之間。
月光傾瀉,映照在周同光刀削的側臉,眼底是洶湧的暗潮。
我隻能盯著腳尖,沉默不語。
半晌,周同光退開,笑道,“素素,回去嘗嘗葵花蜜。”
11
我就說。
為什麼這葵花蜜吃起來這麼熟悉。
原是周同光做的。
周同光啊,真是出息了。
五年前,在春風樓做糕點師傅。
如今,是京城葵花坊的老板了。
我吃下最後一塊葵花蜜,沈正剛好歸來。
夾雜著厚重的酒氣,整個人頹唐無比。
沈正撲進我懷裡,啞聲問,“素素,你說一生一世一雙人,還做不作數?”
當年,沈正找到我,說要帶我走。
我說,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沈正沒有絲毫遲疑,含淚應允。
我摸著沈正的眉眼,柔聲問,“怎麼,沈郎不想作數了?”
我等了好久。
沈正平穩的呼吸聲響起。
我沒等到答案。
12
破天荒地,沈正要帶我去圍獵。
我按著沈正的太陽穴,輕柔打圈,“沈郎,昨夜宿醉,頭不疼嗎?這麼急著去圍獵?”
沈正躲閃,局促道,“今日天晴風平,箭不易射歪。”
我點頭,笑道,“甚好,甚好。”
沈正坐在馬上,朝我伸手。
我搖搖頭,翻身上了另一匹。
沈正眼底閃過震驚,“素素,你還會騎馬?”
我盯著沈正的眼睛,“沈郎,不是十歲那年,你教我的嗎?”
沈正恍然,眼底閃過糾結。
似是掙扎。
半晌,沈正垂下頭,定定道,“那便走吧。”
沈正的兄弟都在。
見我來,他們眼底閃過調謔,“呦,嫂子還會騎馬呢?”
我笑而不語。
沈正和我被分在了一組。
可我不會彎弓射箭。
這局,必輸。
沈正衝我笑,“遊戲而已,不必在乎輸贏。”
說著,卻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男人嘛,哪有不在乎面子的?你說對吧,嫂子?”
顧北湊到我身邊,挑眉道。
我記得,那日在家門前說我的人。
“嫂子啊,哪有文臣娶個妓子的?”
“你阻了他的青雲路,你知道嗎?”
“相愛,不就是該讓對方幸福嗎?”
我玩著馬的鬢毛,淡淡道,“這話,是沈正讓你說的?”
顧北驚慌道,“不…不是,是我自己要說的。”
我嗤笑,縱馬疾馳。
我要問問沈正,他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
13
其實,很多事早就有答案了。
是我自己視而不見。
非要撞了南牆才肯S心。
沈正趴在地上,雙手緊緊護住宋文清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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