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1

 

我曾是京城第一貴女。

 

如今沒入賤籍，如今的主子是被我退婚的未婚夫。

 

他坐高臺，笑容和煦。

 

「謝五，我的管家還缺個正頭娘子，我看你挺合適。」

 

我一刻都不敢猶豫地點了頭。

 

他的臉卻瞬間沉了下來。

 

對了，謝五是他專門賞我的新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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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奴婢謝栀。」

 

我跪在時府後院裡。

 

恭恭敬敬地對管事嬤嬤行禮。

 

我曾是京城第一貴女。

 

我爹已被定下謀逆之罪後，我成了沒入賤籍的奴婢。

 

那嬤嬤啐了一口，眼神如刀。

 

「模樣倒還算周正。不是說以前是官家小姐嗎，怎麼還帶著個孩子？」

 

我下意識地動了動身子。

 

把身後那小小一團遮得更嚴實一些。

 

身後是我長姐的女兒。

 

也是……遺孤。

 

除我之外，謝家其他十二歲以上女眷，都要被充為官妓。

 

長姐生性高傲，一頭撞S在謝府門口。

 

臨S前，她把雪兒託給了我。

 

「五妹，他既還願出手救你，總算還多少念著舊情，這孩子就託付給你了。」

 

於是，我收起了S志。

 

帶著雪兒，跪在了這尚書府的後院。

 

新上任的吏部尚書時羨之。

 

就是那個曾經和我有過婚約。

 

後來，又被我大張旗鼓地退了婚的時羨之。

 

「這孩子府裡可留不得。」

 

那嬤嬤的聲音冷冷鑽進我耳朵裡。

 

我對著嬤嬤毫不猶豫地就重重磕了一個頭。

 

下一秒，求人的話卡在了喉嚨口。

 

因為我聽見那嬤嬤恭順又惶恐的聲音。

 

「老奴見過時尚書。」

 

2

 

時羨之騎著他那匹雪龍駒回來了。

 

自從三年前退婚之後，我們就再沒見過。

 

我從沒想過，再見面我會如此狼狽。

 

但眼下的情形容不得有半刻猶豫。

 

我幾乎直接是跪著向他挪了過去。

 

「時……時大人，請一並收留了雪兒吧。」

 

回答我不是時羨之，而是一個脆生生的女郎的聲音。

 

「這是……謝家妹子？怪我眼拙，差點沒認出來。」

 

我本能地抬頭，又迅速垂下去。

 

和時羨之同乘在馬背上的是一個紅衣獵獵的女子，

 

左相千金。

 

時羨之現在的未婚妻，宋盈盈。

 

時羨之輕飄飄地開了口，「不過是一個新來的女婢而已，本就入不得眼的。」

 

我低頭垂首，繼續央求，「奴婢謝栀，望大人……」

 

時羨之輕笑一下，然後一字一頓。

 

「你，是，誰？」

 

「奴婢謝栀。」

 

「什麼， 謝什麼？」

 

「謝栀。」我面無表情地又重復了一遍「奴婢謝栀。」

 

時羨之皺了皺眉頭，「府裡的奴才，名字還是要好記一些的好，依我看，你以後就叫謝五吧，和張三，李四一個道理。」

 

眼淚有些不受控制地滑落了下來。

 

可我還是彎下身，額頭SS抵住冰涼的地面。

 

「奴婢謝五，多謝主子賜名。」

 

那年我和時羨之退婚。

 

宋盈盈便試探著問我，「時羨之那樣好的兒郎，便是他時家此刻落了難，他朝也定有機會翻身，你真舍得，說退婚就退婚了？」

 

我笑著飲酒，「什麼時羨之不時羨之的，他現在對我來說，就和那張三李四沒有區別，莫再提他，壞了興致。」

 

我自是知道，躲在屏風後的時羨之會把這話聽得清清楚楚。

 

隻是沒料到，三年之後，他竟會以這樣的方式把這話又給還了回來。

 

要說啊，人的記性真是奇怪呢。

 

時羨之怎麼就不記得，他曾點著我的鼻頭說過。

 

他的雪龍駒絕不與任何人共乘。

 

哪怕是我，也不行。

 

大概是看到我哭了，也可能是被眼前的場面嚇到了。

 

一直癟著小嘴的雪兒，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含糊不清地喊著「小時姨父，小時姨父……」

 

我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把她摟在懷裡輕聲安慰，「莫哭，莫哭，雪兒莫哭。」

 

3

 

我還是時府的後院安頓了下來。

 

時羨之風光正盛，既得聖寵，又即將成為左相的乘龍快婿了。

 

也難怪宋盈盈時常來府裡一頓指手畫腳。

 

我盡量避開她，可似乎總也躲不掉。

 

「謝……五。」宋盈盈拖長了音調喊住我，

 

「到底是出了名的才女，學什麼就像什麼。就連做起灑掃的僕婦來，也似模似樣呢。」

 

然後，她把自己的帕子丟進池塘。

 

「去，把它給本小姐撈起來吧。」

 

眼下正值初春，池裡隻有零星的荷葉。

 

我知道多說無益，隻好咬牙閉眼，應聲入水。

 

池水又冷又刺人，寒意直往我的骨頭縫裡鑽。

 

眼看我要夠到帕子了，岸邊的宋盈盈卻突然急切地喊起來。

 

「謝栀妹妹，你快回來，隻是一塊帕子而已，不打緊的。」

 

我一分神，腳下被什麼東西絆倒，直挺挺就栽了下去。

 

由於手腳已經被凍得僵硬，驚慌之下我甚至直接嚇得忘了撲騰。

 

4

 

等我迷迷糊糊醒來時，才發現自己並不在下人房。

 

這屋子整潔敞亮，但似是間男子的臥房。

 

失去意識之前，好像是有什麼人，跳進池裡，奮力向我遊來。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走進屋，瞧著有幾分眼熟。

 

我愣了幾秒，終於認出他來了「你是……張進？「是你救了我？多謝。」

 

四年前，我和時羨之去郊外放紙鳶時，曾救下一個小乞丐。

 

他那時又黑又瘦，看起來比我都還矮上一截。

 

我隨手給了他一個白面饅頭，又央著時羨之把他帶在身邊充作小廝。

 

時羨之實在是拗不過我，勉強答應下來。

 

當日這個小乞丐，便是眼前的張進。

 

這些年，倒是他一直不離不棄跟著時羨之。

 

如今，應該也是時府裡有頭有臉的管家了。

 

「不不不……」張進卻連連擺手「我的身手哪比得上少爺，見到謝小姐你落水，他急得跟什麼一樣。」

 

竟是時羨之？

 

見我怔在那裡，張進嘆了口氣。

 

「少爺和那宋家小姐……你怨不得他的」

 

「那時候時府遭難，唯一肯伸手的拉一把的，隻有宋家小姐。」

 

「聽說，宋小姐為了救少爺，差一點就被人給……」

 

張進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其實，那時少爺去富春樓找過你……」

 

我心中猛然一凜，有些回憶霎時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我看著張進，輕聲問了一句「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當時棄了時羨之，毀了婚約，如今落得這般田地，全是咎由自取？」

 

老實的張進雖搖了搖頭，但答非所問。

 

「我這條命是謝小姐和少爺一起救的，我隻知道你們都是好人。」

 

5

 

時羨之救了我一命，於情於理，我都該謝謝他。

 

可當真透過窗戶，看到燈光下那個清瘦的身影時，我心裡還是有些發怵。

 

「既然來了，怎麼不進來？」

 

時羨之的聲音裡倒是聽不出什麼情緒。

 

聞言，我嘆了口氣，推門而入。

 

時羨之背對著我，專心地欣賞著面前掛著的那幅畫。

 

這是一幅美人圖！

 

畫中美人巧笑倩兮，說不出的嬌俏鮮活。

 

我的呼吸微微一窒，畫中女子是宋盈盈。

 

「你來，瞧瞧這畫如何？」

 

時羨之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我的腰間，就如同我們之前每次在這案幾前賞畫論字一樣。

 

我想掙脫，卻不敢動，甚至還平白生出一分貪戀來。

 

但頭頂上自顧自說著話的聲音，卻如一盆冬日冷水，徹底將我澆了個透心涼。

 

「時家因為牽扯進貪腐案的時候，京中往日與我交好的人，人人避我如蛇蠍，就連我青梅竹馬的未婚妻都同我退了婚……」

 

我下意識就想從時羨之的懷裡逃出來。

 

可他顯然不許，一邊將手從我的腰間移到肩頭，將我牢牢困住，一邊又繼續說道。

 

「隻有盈盈，她在府裡跪著求了她爹整整三日，這才說服左相，出面保下了我。」

 

說完，時羨之突然有些粗魯地把扳正我的身子面對他「這樣好的女子，你說我是不是該娶她為妻？」

 

這個問題我實在沒法回答，隻能趁著這個間隙，從他懷裡逃了出來，後退幾步。

 

我低頭盯著自己的鞋面，平復好自己的呼吸「奴婢謝五，隻是來謝少爺救命之恩的。」

 

相比我的冷靜，時羨之的眼睛裡卻似乎已經要噴出火來「所以，這就是你謝人的態度？」

 

「謝五！你的主子在問你，當年時府遭難的時候，你在何處？」

 

我在何處嗎？讓我想想……

 

6

 

想起來了。

 

我好像被宋盈盈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吊在了宋家後院。

 

我記得，向來怕疼的我，那回。居然愣是既沒有掉一滴眼淚，也沒有呼一聲痛。

 

隻因為宋盈盈答應我了，我能堅持多久不出聲，她便去求她爹多久。

 

我最後堅持了多久呢？

 

不多不少，大概就是三天吧。

 

在我完全脫力昏過去之前，我隻聽到宋盈盈拔高了聲音在尖叫。

 

「嫣紅，她不會就這麼沒了吧？」

 

可這些，我現在卻半個字也不想告訴時羨之了。

 

罷了，我和他之間，以後隻是主子奴才的關系。

 

我故作鎮定「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更何況……你我那時也算不得夫妻。」

 

「好，很好，你好得很……」時羨之的眼神SS盯著我。

 

在他怪異的打量中，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我身上罩著的這件外衫，好像是張進的。

 

剛剛還很生氣的時候羨之，突然變換了語調。

 

他緩緩說道「你不要怪盈盈……女子之間拈酸吃醋，總是難免的。」

 

「她之所以鬧你，還是因為你我之間，曾有那樣一層關系，她到底是放心不下。」

 

我錯愕地抬眸看向時羨之，不知他葫蘆裡又要賣什麼藥。

 

卻見他笑得和煦，讓人不寒而慄「謝五，我的管家還缺個正頭娘子，我看你挺合適。」

 

可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聽到時羨之這句話，我竟毫不猶豫地就點了點頭。

 

那一刻，我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

 

我和時羨之，我們之間總該兩清的。

 

第2章 2

 

7

 

既然，時羨之都起了把我配給府裡的管家，來安撫自己未婚妻的心思。

 

我本以為，他也是想盡快把自己和宋盈盈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誰料，他卻始終沒再提過這一茬。

 

甚至，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覺得連後院裡翻新擴建的動作。好像都有意無意地慢下來不少。

 

京城裡原本都傳著相府千金和吏部尚書的愛情佳話。

 

這幾日，風向也突然開始變了。

 

聽說，這是因為李御史家不學無術的老幺那日在富春樓吃醉了酒，直說胡話。

 

「什麼千金小姐啊，想當年為了讓我爹，出面一起保下時羨之，伏低做小的樣子，小爺現在還記得呢。」

 

「這樣的女人啊，換作是我，我也不娶。」

 

「依我看，說到底，這時大人啊，還是舊情難忘啊。」

 

這李家公子素來是個混不吝的，這話偏又說得不清不楚，沒頭沒尾的。

 

於是，這傳著傳著，自然也就不是那個味兒了。

 

原本宋盈盈不知為何，正和時羨之使著小性，置著氣，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來了。

 

這下，她坐不住了。

 

可這左相千金，她不去找自己的未婚夫，卻偏偏又來纏上了我這個微不足道的下人。

 

8

 

宋盈盈難得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

 

可她不知道，這樣的衣服，和她那股子跋扈的氣質實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謝家妹妹，我那日是驕縱了些。」她難得放軟語氣「可我隻要一想到，你天天都會出現在羨之哥眼前，我心裡，就忍不住發慌。」

 

羨之哥，這般親昵的稱呼，如今宋盈盈已經叫得如此順口。

 

我還記得有一年賞花宴，她學著我一樣，跟在時羨之的身後喊羨之哥哥。

 

誰知，卻被時羨之在大庭廣眾之下好一頓搶白，氣得宋大小姐差點當場哭了鼻子。

 

如今，時移，事易。

 

「宋小姐，我不過隻是這時府的一名下人。」

 

我伸手，想把宋盈盈拽著的衣角扯出來，可用了兩次力，仍是紋絲不動。

 

再看一眼，那明明溫溫柔柔的宋盈盈，我頓時明白過來。

 

她斷斷不是來道歉示弱的。

 

宋大小姐啊，她隻是來找個臺階下，而我恰好每每都隻是那個不能或缺的角色。

 

宋盈盈淚盈於睫，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從小到大，羨之哥哥都隻喜歡你一個，若不是，若不是你心狠拋棄了他，他怎麼會瞧得見我的好？」

 

「我知你現下隻有時府可依。」宋盈盈頓了一頓「我也不是沒有想過，等我和羨之哥哥成了親，就讓他納了你，可……」

 

「宋小姐請放心。」我不得不冷聲打斷了她 「謝五，不會嫁給任何人作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