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開學的那一天，奇跡沒有發生。

——整所大學，都沒有叫顧聞洲的新生。

於是我訂了機票，回到那個地方，翻遍所有他們可能會在的角落。

可是他們兄妹二人卻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我找不到一絲他們存在的痕跡。

而現在，這日記，可以解決我的所有疑慮。

22

我看著女孩的字跡一點點從稚嫩變得成熟，兩本本子的厚度，卻是她實實在在的五年。

【考上了一中，這是我們鎮上最好的初中，好開心。】

【一中是借宿制，雖然會很想哥哥，但其實我不在的話，也會給他減輕一點麻煩吧？】

【新學校很不錯，比我們原來的學校大得多。沒有什麼同學跟我玩，但我也該習慣了，就是很想哥哥姐姐……沒事的，顧願，打起精神來！】

【這次期中考試我進步超級大，考了班級第三！！！一會去保衛處借電話告訴哥哥。】

【今天家長會，哥哥要上學，所以沒有來。第三名是我，有個阿姨好像很不開心，當眾問他兒子為什麼連一個孤兒都考不過……好多人都在看我。】

【他們撕了我的書，我的桌上多了好多垃圾。】

【為什麼捂著耳朵，也會聽到那麼多難聽的話？】

【他們越來越過分了。我去找老師，老師卻說這隻是朋友之間的小打小鬧，說明他們開始接納我了。可真正的朋友，怎麼會是這樣的呢？】

【放假見到哥哥了。還好穿了長褲長袖，他看不到我身上的傷口。哥哥帶我去吃了好多好吃的，我隻挑了開心的事情告訴他。其實不開心的事情我也想說，但是哥哥快高考了，我不想讓他分心。】

Advertisement

【快放假了，再忍忍吧顧願……】

【我討厭下雨天，因為他們會把我推到雨裡去，再把我的東西在雨裡丟來丟去。我的書本和衣服都湿透了，午飯也撒了一地，好冷好餓……】

【明天穿哥哥寄來的新鞋子，一切都會是新開始的，對嗎？】

又是和這雙鞋子有關。

我顫抖著手，翻開了日記的下一頁。

這時的日記頁已不再是水筆字印，而是透露出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今天下雨了，他們也注意到了我的新鞋。午休後，他們把我拉進雨裡，我蹲下去要保護哥哥送給我的新鞋子，他們卻大笑著把它拽下來，像玩遊戲似的丟來丟去……最後鞋子被丟進了池塘，我想那是哥哥攢錢給我買的禮物，也跟著跳下去了。】

【水裡面好冰，我抽筋了，掙扎著想要遊上去。卻聽到他們站在岸上，讓我別演了……】

【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我好累……】

【哥哥姐姐，我真的，沒有力氣了。】

23

我感覺到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此刻一寸寸冷了下來，一股鐵鏽般的腥甜在口腔裡彌漫開。

日記本上被浸出大大小小的坑窪，我分不清是顧願的眼淚，還是我的。

之後的日記內容和我的猜測相似，顧願被拉進了恐怖遊戲，她的遭遇則被制作成了恐怖副本。

迄今無人通關。

而當初，系統給過顧聞洲選擇的權利。

——是失去妹妹後在現實世界裡好好生活著，還是陪顧願一同留在那個暗無天日的恐怖世界？

那時成績優異的他面臨高考，吃了那麼多的苦後終於就快要熬出頭去奔赴大好的將來。

可顧聞洲毅然地選擇留在恐怖世界。

他說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弄丟顧願了。

顧聞洲向系統提出的唯一請求，是將恐怖世界裡的一中更名為如願初中。

夏清如的如，顧願的願。

他將永遠想念夏清如，永遠陪伴著顧願。

日記的末尾處，顧願用幾行很小的字補充道：

【生日是用來許願的日子，其實我還有一個願望。】

【我希望哥哥不要再責備自己了，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他。】

【但是我好怕這個願望無法成真，我可能過不了這個生日了。】

【我啊，沒有 14 歲了……】

24

可能是因為前兩天玩家的傷亡實在過於慘重，系統的最後一個遊戲任務在第五天才遲遲發布。

第五天，也是這個副本的最後期限。

遊戲名字叫作「顧願的一天」。

規則很好理解，顧名思義，就是代入顧願的視角，去體驗她的每一天。

而系統不幹人事的點在於時間每往後推移一天，傷害折磨玩家的詭異就會翻倍。

通關條件很簡單——隻要顧願滿意，隨時都可以喊停，送玩家通關。

反之，若是顧願沒有終止遊戲，玩家則會無數次循環經歷顧願的每一天，被越來越強烈的痛苦和絕望所凌遲。

除了通關以外，遊戲唯一的結束方式就是玩家跳入池塘，直至池水一點點淹沒口鼻，最終以顧願同樣的死法死去。

比起需要考驗體力與運氣的「丟鞋子遊戲」和「不要弄湿它」，「顧願的一天」聽上去並不復雜。

玩家隻需要撐到顧願肯喊停為止。

我蹲下身，使自己與顧願平視：

「小願，告訴姐姐，為什麼這一關從來沒有人通關？」

我很了解我的妹妹，她經歷了這般的不公與暴力，需要出氣和發泄，需要有人與她感同身受。

但她的本性未曾改變，她不會刻意折磨別人，至少不應該淪落到無人通關。

「姐姐，」顧願猛地抬起頭，像是怕我會覺得她殘忍般，慌亂地向我解釋道，「剛開始來的那幾批玩家，大都對我很壞，想用來通關的手段不是威逼就是利誘。」

「後來來了一名高級玩家，因為她的眼睛跟你很像，我很喜歡她。她也很會收買人心，就算詭異再怎麼傷害她，她也毫無怨言，隻是不斷重復著她很心疼我的遭遇。」

「可惜在我準備放她走的前一晚，她忽然尖叫著把所有的道具丟向我。她說自己裝不下去了，罵我沒有心，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是我活該。」

「她對我的好，都是為了通關裝出來的。」

「那是一個教訓。後來出現的每一個玩家，我都會觀察很久。可他們全都怨我、恨我，甚至還想來殺掉我……」

我捂住嘴，讓顧願不要再說了。

就算她作為副本 boss 有很大的力量，可是那麼多高級道具統統都用來傷她，又怎會不疼？

我的妹妹，在副本裡，也受苦了。

25

【遊戲：顧願的一天，正式開始。】

然而眼前的詭異還未觸碰到我和向時，顧願就對著系統緊急叫了停：

「我滿意，我滿意，行了吧？讓她們走。」

她眼淚汪汪地扭過頭，不舍道：「姐姐，雖然你失約沒來陪我畫畫，我很生氣。但我還是一點苦都不想讓你受。」

「通關的門已經打開了，你要在外面的世界好好的。」

親愛的顧願，姐姐沒有失約，而是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系統未發布任務的這兩天裡，我沒有闲著。

我和向時翻遍了這所學校的檔案室和辦公室，終於找齊了所有參與過霸凌顧願事件的人。

根據調查，他們中有三個被卷入恐怖世界，已經死了。還有四個仍在現實世界中的某個角落逍遙快活著。

向時曾在某個 A 級副本中九死一生，獲得道具「吞噬者」。

這個道具可以做連接恐怖世界和現實世界的橋梁，例如將現實中的人拉進恐怖遊戲裡。

這同時也是我和向時做的那筆交易：我助她完成第二個任務, 她將「吞噬者」為我所用。

……

【載入成功，四位新玩家已登陸副本如願初中。】

我頭一次覺得系統冷冰冰的聲音還怪好聽的。

「這是在哪裡？我的時間很寶貴，不要再搞這種無意義的惡作劇……」

我冷眼看著被拉進副本的四個人像無頭蒼蠅般慌忙亂竄, 其中為首的男人姓王, 看著倒是文雅謙和。

隻有我知道, 他的心子裡爛透了。

他就是那位袖手旁觀，告訴顧願這所謂的校園暴力隻是同學間惡作劇的老師。

在向時替我收集的資料裡, 顧願死後, 這王老師不僅收錢幫忙掩蓋消息, 還把顧願的死輕描淡寫地概括成一場學生失足跌落池塘的意外事件。

他護住了家裡有權有勢的孩子, 在此之後被大力提拔到其他學校做主任，一路升官發財, 家庭美滿。

受害者惶惶不可終日，作為加害者的他, 又憑什麼幸福？

他的好日子, 該到頭了。

至於其他三位施暴者，他們全都逃不掉。

我看著愣怔的顧願，直到她眼裡的情緒從見到昔日霸凌者的恐懼翻滾成對復仇的渴望, 才滿意地替她正了正衣角：

「姐姐不走, 姐姐就在這裡做你的後盾。」

「有些玩家或許無辜，但是這群人，一定有罪。」

「接下來，就是你的舞臺了。」

所謂的霸凌遊戲，該換個玩法了。

和從前的她一樣痛苦, 還不夠。

要比她痛苦百倍千倍，才算道歉。

26.尾聲

那幾天像是所有詭異單方面對四位新玩家的揉搓, 四個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全身上下都沒有一塊好肉。

遊戲的玩法和程度全部提升為變態級別，就連淋雨都變成了天上下刀雨。

他們不止一次地跪下求顧願的諒解, 就像當年的顧願也曾哭著懇求他們別再欺負自己。

當年的他們沒有放過她。

幾年過去了，遊戲的主導者, 該換了。

直到第七天, 和另外三位新玩家一樣，那位道貌岸然的王老師終於不堪折磨，選擇了在池塘裡自盡。

我想, 當大量的池水浸入他的肺腑，當窒息感越來越強烈, 當他的雙腳再也無法掙扎，隻有那一刻，這種人渣才會明白顧願曾遭受的痛苦。

【恭喜玩家夏清如、向時通關！】

【警報，警報！遊戲 boss 顧願仇恨值清零，副本即將坍塌，正在重塑中……】

一片混沌間，我感覺有一雙手扯下了我頸間的掛墜, 猛地把我推向了通往現實世界的門。

見我沒有反應，他自顧自地繼續靠近著：

「（我」「清如，我會永遠記住你的。」

是顧聞洲。

……

再醒來時，我的身邊空無一人，隻有頸間空蕩蕩的觸感提醒我那一切不是做夢。

顧聞洲, 你怎麼又這樣？

總愛逞英雄，總是留我一個人。

不過啊……我掏出口袋裡的道具「吞噬者」。

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