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沈瑱嘆息一聲,還欲彌補與沈丹熹之間的裂痕,溫聲道:“你有什麼話要與我說嗎?”


沈丹熹問道:“父君想聽什麼話?”


沈瑱往她面前桌上送了一杯茶,“我們父女似乎許久沒有對坐談心了。”


沈丹熹垂眸看了杯中茶水片刻,唇角勾了勾,“怎麼會許久呢?大婚前夜,‘我’與父君不是才促膝而談,聊至夜深麼?”


是啊,大婚前夜,他們分明還是父慈子孝,和樂融融,也不過月餘的光景,他們何至於就成了現在這樣。


“你雖不願意說出口,但我已然知曉你心中有怨氣,這次入契心石,我本想能借此機會,讓你和殷無覓解除誤會,消除你心中怨念。”沈瑱說著搖頭,“但顯然並未如我所想。”


他凝視著眼前這個讓他感覺陌生又熟悉的女兒,繼續道:“你以前不管受了什麼委屈,都會向我傾訴,為何現在不願與父君敞開心扉了?”


沈丹熹聽了這句話,卻啼笑皆非,良久後才道:“看來父君是真的忘記了,我向來是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有什麼怨氣,我自己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找人討要回來的。”


就連羽山那隻孔雀都知道她是什麼性子,都曾對穿越女產生過懷疑,沈瑱卻不曾懷疑過。


他不僅沒有懷疑,就連她原本的樣子,他都不記得了,他心目中的“沈丹熹”已經徹底被穿越女留給他的印象所覆蓋住了,完完全全已沒有了她的痕跡。


從她回來至今,沒有一次,沈瑱是站在她身邊,為她撐腰的。直到方才在晟雲臺上,他都還在維護殷無覓。


試問,她還怎麼敢相信他?還怎麼敢向他敞開心扉?


她甚至懷疑他。


正因為有昆侖君堅定不移地站在沈薇背後,接受了她的那些改變,並不覺得有任何問題,才沒有了旁人提出質疑的餘地。


沈丹熹看見沈瑱皺起的眉頭,他顯然覺得殷無覓便是她發泄的對象,當然,這種猜測倒也沒錯。


她沒有碰他斟的茶,也不想在此多呆,站起身道:“看上去,在您心中,殷無覓似乎比我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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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丹熹抬步往外走,在竹葉的沙沙聲中,聽見身後沈瑱無奈的聲音,“丹熹,如果你還顧念我這個父君,顧念昆侖的話,便不要因一己之私,為昆侖平添動亂,現在的昆侖經不起這樣的內耗。”


如今人間混戰,昆侖氣運低迷,神域邊界山水枯竭,沈瑱對昆侖的把控早就已經力不從心了。


沈丹熹聽見了他說的話,但腳步沒有停留,頭也不回地徑直出了竹海。


從懸星殿回去,沈丹熹第一時間便去了安置孔雀的殿宇。


這座殿宇有她布下的重重結界相護,又有曲霧守在殿外,並未出什麼差錯。


隻不過,在這期間倒有兩個侍女在殿宇外緣探頭探腦,想要打探殿內情況,被曲霧發現當場拿下了。不消沈丹熹問話,曲霧已從她們嘴裡挖出了實情。


原來這二人是受了殷無覓身邊那個侍衛越衡的指使,要她們留意熹微宮裡的動靜,事無大小,都傳於他知曉,尤其是神女和羽山少主的動態。


這些侍女以往都與神女殿下十分親近,但見殿下與阆風山主情深意切,還以為今次他們也同往時一樣鬧矛盾而已,皆因有羽山少主之故,才鬧得這麼不可收拾。


不過再怎麼矛盾,殿下和阆風山主終究是會和好的,熹微宮的侍女們也見過許多次了,以為這次也以前沒什麼差別,她們若是能在其中出上一份力,幫助殿下和山主和好,日後還能得些好處。


直到今日聽見從晟雲臺傳來的那一句話,她們才恍然,這一次與以往不同。


神女竟真的和阆風山主解了契。


現下那兩名侍女已是完全慌了神,沈丹熹不耐煩聽她們的求饒和辯解,她相信熹微宮裡有這樣想法的宮娥不在少數,穿越女百年的縱容,已讓她們完全忘了該有的界限。


“將熹微宮裡所有仙侍全部撤去職務,退回司宮臺去。”沈丹熹道。


曲霧一怔,“棲芳也……”棲芳是熹微宮裡女官之首,也是從小便隨侍在神女身邊的。


沈丹熹淡而無情地“嗯”了一聲,抬手撤開布在宮殿的結界,抬步獨自進了殿內,門扉在她身後闔上,掩住了她纖長的身影。


殿內靜極,隻有一盞琉璃燈亮著,純白的雀火內裡透出點金茫,靜靜燃燒著。


雀火光暈籠罩下,是一具沉眠的法身。


沈丹熹坐到床沿邊,抬手按在漆飲光心口上,手腕上的刺青順著她的指尖流淌下去,重新沒入他心口之內。


姻緣解契隻四世就斷了,他們從契心石內出來得早,寄魂花的花瓣隻枯萎了一半,沈丹熹不知道將花還回去後,他的神魂能不能直接回到身軀裡,但將他繼續戴在手上也不妥。


漆飲光在九幽裡說的那一番話,沈丹熹是信的,她的想法也與九幽裡的那個自己一樣——明知道她隻是過去的一段影,他說的那些話,外面的自己不會知道,他沒有必要編造謊話故意討她歡心。


知道有人記得她,知道有人曾試圖尋找過她,沈丹熹心中的確有所悸動,隻可惜他們在九幽的那一段經歷終究隻是泡影,也隻能慰藉那個隻存在於泡影的她罷了。


他的這番心意,於她而言,注定便如投入深淵的石子,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漆飲光很聰明,所以隻在那一個注定會湮滅無痕的“泡沫”裡說給她聽。


第52章


阆風山, 臨霜殿。


殷無覓從晟雲臺上下來之後,便一直獨自一人呆在寢殿內。


神女殿下在解契之時的那一道宣言從晟雲臺上傳遍了昆侖上下,許多親近他的神官都焦急地遞來了拜帖,想要見他一面。


這些帖子堆疊在桌案上, 他一封也沒看, 也沒見任何人, 就連越衡都被他遣退了出去。


從契心石裡出來後,殷無覓便一直心有疑慮,他從最後的金色光點內感受的愛意沒有半分減損, 那才是薇薇對他的心意, 從未曾改變過。


他們對彼此的心意分明如初, 又怎麼可能如此輕易而荒謬地就斬斷了契約,斷了姻緣?


到了現在, 若他還察覺不出異常來, 那就是他蠢了。


殷無覓緊蹙著眉,抬眸望向窗外, 目光似能越過阆風山的山巒疊翠, 看到熹微宮的所在。


“你到底是誰?”他低聲呢喃,瞳中神色一點點晦暗下去,透出一股令人膽寒的陰鸷。


昆侖的神女被人奪舍, 這件事聽上去實在荒謬,說出去恐怕無人敢相信。


薇薇就算將仙元渡於他, 失了修為, 自身興許無法抵抗他人強行奪舍,但神女一直被好好地保護在昆侖, 能夠進出熹微宮的人幾乎都是他所熟識的。


唯一值得懷疑的漆飲光,自他來到昆侖後, 殷無覓也特意派人暗中盯著他,確保他絕無可能接近熹微宮。


更何況,大婚前夜,自己還與薇薇見過面,神識還曾進入她的靈臺,他們的神魂赤裸裸地緊貼在一起,分享著彼此的感官和情潮,彼此神魂交融,沒有絲毫阻隔,直到天光破曉他方才離開。


這世上,再沒有什麼能比神魂交融更加親密,更加毫無保留之事了,那時她的魂魄還是正常的。


殷無覓細細思索著這段時間的經歷,一點一點地回推時間,將前後進行比對,最終定格在了晟雲臺大婚。


誓約之前,他與薇薇的心意相通,才能成契,誓約之後,她便握著金簪刺入了他的心口內。


從那個時候開始,沈丹熹看他的眼神就變了。


殷無覓越想越是驚駭,手指扣在桌案上,將桌沿都按出深深的指印,是什麼人有這個能力,在昆侖的地界內,在三界仙神和昆侖君的注目下,悄無聲息地奪舍神女?


漆飲光是否有參與其中?昆侖君是否有察覺?


如果在那個時候,神女就被奪舍,那薇薇的魂魄又去了哪裡?


殷無覓腦海裡塞滿了陰謀和疑問,好一陣子才冷靜下來,想起他在沈薇的靈臺留有神識烙印,是他們達到神魂合一時,將自己的一縷神識銘刻在對方的魂魄上,留下標記。


不論雙方相隔多遠,就算天南海北,隻要循著這個烙印而去,便能直入對方靈臺,隔空纏綿。


殷無覓以前受昆侖君器重,經常隨沈瑱外出公務,他們二人時常分離,因此神女殿下才會接受他在自己靈臺刻下烙印,以在彼此思念又難以相見之時,通過神識相交的方式,耳鬢廝磨,緩解相思。


那日被打出熹微宮,他就想以這種方式強行進入神女靈臺與她相見,但沈丹熹及時露面之後,他便斂回神識,沒有繼續。


現在想來,或許正是因為他揚言欲要通過神識入她靈臺相見,她懼怕他因此發現端倪,揭露她奪舍強佔神女之身的真相暴露,才會那樣急匆匆地現身,放出狠話,轉移他的注意力。


也難怪沈丹熹明明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他,明明冷漠無情,但相思鈴的相思卻還在,卻還是會響,這或許是薇薇在向他求救。


他卻愚蠢地沒有察覺,任由她從自己手裡拿走了相思鈴,竟還可笑地遂了她的心意,一心隻想著向她證明自己的心,不敢再越雷池半步,深怕再次傷到她。


殷無覓想到此處,懊悔地拍了一掌桌案,深恨自己太過愚蠢,竟完全被對方吊著鼻子走,以至於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如果他能早點發覺,如果他能強硬一點,侵入她的靈臺,如果他……


可惜事已至此,沒有什麼如果了,若是薇薇因他的大意,而有個三長兩短,他絕無法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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