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什麼東西頂破了他的心髒,飽食他的七情六欲,在血肉裡瘋長。


而嫉妒是它最愛的養料。


它的每一寸生長,都伴隨著心髒的刺痛,漆飲光咬牙適應著這種綿密不絕的刺痛,抬手拭去額上疼出來的細汗,反倒牽起唇角,開心地笑起來,“這小東西,也不是很難養嘛。”


……


沈丹熹自澧泉中孕育而生,這一座殿算得上是她幼時的寢殿,她修出真身以後,搬去了熹微宮,隻在受了傷後,會回來此處療傷。


她一路行至澧泉殿靈池,還未入內便從彌漫出來的靈泉水霧中嗅到隱約的血腥氣,皺著眉頭停下腳步。


澧泉殿內這一座靈池,她以後絕不會再用了。


越衡見殷無覓情況穩定以後,又重新守來了外殿,忽然看到神女殿下前來,沒覺得驚喜,反而心生憂慮,害怕她又說出什麼話來攪亂主上心神。


越衡快步過去,恭敬地行一禮,“殿下,您怎麼來了?”


沈丹熹問道:“他如何了?”


神女殿下的語氣實在生冷,聽上去完全不像是在關心自己的丈夫。


越衡含糊道:“山主尚在靈池內調息,還未清醒過來。”


沈丹熹看了一眼他隱含攔截的身體姿態,並不在意,她也受不了水霧中濃鬱的血腥氣,腳尖一轉往偏殿而行,一邊說道:“等他醒來,叫他出來見我。”


“是。”越衡暗自松一口氣,躬身目送她離開。


澧泉靈池內。


殷無覓陷入魔障的神思已在相思鈴音下清醒過來,重新盤膝坐在蓮臺上,結印守住心脈,逸散在水裡的血色隨著靈霧湧動,漸漸被收斂回他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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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氣色逐漸好轉,心上的傷也在扶桑果的作用下,暫時愈合。


殷無覓睜眼後,得知沈丹熹在偏殿等候,神情一喜,急匆匆從澧泉靈湯裡走出,穿衣之時尚覺得猶在夢中,再一次問道:“她真的來了?”


越衡道:“殿下來了已有一個時辰了,聽聞山主未醒來,就在偏殿等著了。”


殷無覓穿戴齊整,伸手捧起垂掛在腰間的相思鈴,原來她也並非如她所說的那般無情,以往鈴音一響,他們無論如何都會去見彼此一面,她還記得他們的這個約定。


他在澧泉當中時,在夢境中重歷了一番過往,當初的他心如鐵石,未識情愛滋味,根本無法與她共情,直到今日,才深刻體會到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有多混賬無情。


縱使他有再多悔恨,可過去之事已成事實,傷害已經鑄成,無法更改,無法彌補。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他不知所措。


當下的心境與過去全然相悖,快要失去她的惶恐將悔恨催發到了極致,才叫他一時陷入魔障當中,難以自拔。


幸而有鈴音催響,才將他的心神喚回,重新清醒過來。


他的薇薇又救了他一次。


殷無覓攥緊相思鈴,就像攥著一根救命稻草,感受到裡面未曾減少半分的相思之情,心中歡喜,快步往外走去。


越衡看著自家主上這般欣喜的模樣,有心想要勸說一二,免得又讓他空歡喜一場,可垂眼看到他腰間垂掛的鈴鐺,到嘴邊的話又重新咽了回去。


他也實在看不明白殿下對山主到底還有沒有情。


聽到急促靠近的腳步聲,沈丹熹慢條斯理地抬眸,入目看到殷無覓一雙紅痕未消的雙眼。


他在澧泉水中療養這麼久,聽說父君還賞賜了他一枚扶桑仙果,這般裡外兼顧地為他養身體,可觀他面色慘白,腳步虛浮,好像並沒有什麼效果。


“薇薇。”殷無覓帶著滿腔歡喜疾步而來,見到她時,卻微微一怔,眼中喜色也顯而易見地淡下去幾分,目光在她有別於以往的裝束上轉了轉,最終停留在她編入發間的五色絲绦上。


這種編辮子的手法,他隻在漆飲光腦袋上見過,而且她今日的發型也和從前截然不同,全然不像是棲芳的傑作。


神女殿下半夜出行,沒有讓熹微宮用慣了的宮娥為她梳妝绾發,而是叫羽山少主一個外男為她編發?


殷無覓隻要想到漆飲光那雙手在她發間梳理的樣子,就嫉恨難平,更加不敢往深了去想,大半夜裡,漆飲光為何會出現在神女殿中,他們究竟已經親近到了何種地步了?


他知道他不該去想,念頭卻偏偏止不住。他太在意了,她怎麼能帶著一身別的男人的痕跡來見他。


“薇薇,你是因為鈴音來找我的?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是不是?”殷無覓問道,眼中的紅痕更重。


他以前靠著這般深情而痛苦的模樣,博得過不少次穿越女的憐惜,但沈丹熹卻不吃他這一套,連多看他一眼,都覺晦氣。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腰間鈴鐺,頤指氣使地命令道,“取下來。”


她來這裡見殷無覓,不是來與他互訴衷情的,而是想拿走在他手裡的另一隻相思鈴,她現下難以確定穿越女的魂還在不在此世,若是在,她如今又潛藏在何處?


這種隱藏的威脅,讓她不可能坐以待斃,或許可以從這一對相思鈴,去尋覓一點線索。


殷無覓緊抿唇角,照著她的話解下垂掛在腰帶上的相思鈴,抬手遞過去,在沈丹熹伸手來接時,他驀地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將她袖口往上推去。


沈丹熹一把扯過他遞來的鈴鐺,先時還沒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做什麼,直到看到他目光落處,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檢查她,檢查她是否幹淨。


沈丹熹一下被氣笑了,掙脫開他的鉗制,揚起手狠狠一巴掌扇他臉上,厭惡地吐出兩個字,“放肆!”


這一記響亮的耳光將候在一旁的兩人都驚得一震,越衡下意識想往前一步,曲霧的手隨即按在腰間配劍上。


可好在越衡還記得禮儀尊卑,腳尖動了動,又定在原地,默默垂下了頭。


殷無覓被打得偏過頭,蒼白的臉頰上浮出清晰的指印。


方才倉促一眼,他已看清了她手臂內側的皮膚,那一粒鮮紅的丹砂印,已經不見了。


殷無覓瞳孔壓抑著憤怒的風暴,僵硬地轉回頭來,唇角破裂,喉中湧上腥甜的血氣,眼前蒙上一層紅光,沈丹熹的身影在他的視野裡變得扭曲起來。


他想撕扯下她頭上發辮,想將她按進澧泉裡,想用這昆侖山上最聖潔的水將她一寸寸清洗幹淨,想要她變回曾經的模樣。


他想要得渾身發抖,眼前甚至已經出現了將她按入澧泉的幻覺,再次伸手朝她抓去,咬牙切齒道:“你讓他碰你了,你怎麼能——”


她怎麼可以!她怎麼敢的!


無數種情緒在心頭翻攪,讓他生生嘗到了肝腸寸斷的滋味。


沈丹熹敏銳地察覺了他眼底異樣的紅光,透著一種瀕臨失控的瘋魔,尤其是他那理所當然地將她當做他的所有物,不容別人玷汙的眼神,讓沈丹熹無比惡心。


她手中銘文流轉,化出銀色長鞭,狠狠朝他甩去一鞭。


對撞的靈力在大殿中爆開,發出轟隆一聲巨響,四周的擺置全都被擊飛出去,砸到牆壁上,摔得四分五裂。


“殿下!”


“山主!”


越衡和曲霧同時出聲喊道,被大殿當中失控的靈力衝擊到身前,兩人先後提劍抵擋。


桌椅擺置砸落地上的噼啪聲中,殷無覓周身縈繞出如煙如霧的紫氣,將他護在其中,抵擋住了沈丹熹因怒揮去的長鞭。


紫绶仙衣,她都忘了她的好父君為了保護殷無覓,將紫绶仙衣給了他,隻要有紫绶仙衣在,她便別想動用靈力傷他。


這種無力施為的感覺實在令人惱恨,沈丹熹魂上的怨氣又有了翻湧的趨勢,不是對眼前這個低賤地魅,而是對選擇護住殷無覓的沈瑱,她的父君。


沈丹熹閉了閉眼,在殿內湧動的靈風中,捏碎了手中長鞭,長鞭散做銘文隱沒,她拿了鈴鐺,厭惡地不想再多看他一眼,錯開一步,徑直往外走去。


少女輕柔的袖擺拂過他的指尖,錯身而過時,一股栀子花的清香飄來鼻息之間。


殷無覓猛然轉身,抬手往拂過指尖的袖擺抓去,又忌憚她先前所為,猶豫地蜷回手指。


會失去她的惶恐戰勝了心中的憤怒,殷無覓勉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低頭認錯:“對不起,薇薇,我剛才太生氣了,我沒想傷害你。”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麼做,在九幽之時,沈丹熹就從那些飄入意識的夢境裡,見識過殷無覓掀開穿越女的衣袖確認守宮砂的舉止,說得好聽一點,叫做獨佔欲,是一種在乎的表現。


實際上,不過是將他自己擺在了高位者,覺得他有資格掌控她了。


“你氣什麼?氣我不再幹淨,不再是獨屬於你的所有物了?”沈丹熹嗤笑道,取出手帕擦拭自己被捏出了指印的手腕,“你算個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生氣。”


殷無覓看著她毫不留念的背影,追上幾步,說道:“不是,我不是這樣想的。”他想要出口解釋,可發現語言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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